蒼茫云海間_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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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大堂,見一女子坐在黑檀木椅上喝茶, 那人頭束著銀冠,著一身銀繡綢袍,儀態雍容,裙裾優雅地在地上散開呈扇形。從坐姿到端茶的手勢皆如同尺量一般,規矩到挑不出一絲錯誤。吳鉞抬頭看了看她,以三指拈杯盞,輕緩地放在桌上,道:“你來了?!?/br> 吳盈坐在她對面,下人上完茶便退下了,她沒碰茶,不耐煩道:“找我來做什么?!?/br> 二人曾在蒼梧郡求學,吳鉞早已習慣了她無禮的樣子,是以并不生氣,淡淡道:“三姨母讓我來問問你,為什么上次你與她傳書,要讓吳家盡快退回賀州?!?/br> 吳盈嘲諷般笑笑,道:“怎么?利益當前,舍不得了?覺得這互市牟利巨大,不肯輕易走?” 吳鉞沉默,理了理腰間佩玉上綠色的繩結,清咳一聲道:“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你突然這么說?!彼D了頓,似乎也十分困擾,“事出有因,你總要給個理由,憑白無故的,家里的人怎么能輕易相信你?!?/br> 吳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理由?還有那個閑功夫說些這個?要有證據我還能就是說說?” 吳鉞道:“這么說,只是你的猜想罷了?!?/br> 日影斜斜照進青石磚塊上,反射出溫潤明亮的光,散了一地,映在吳盈眼中,碎光如同斑斕的夢境,仿若一觸即破的幻影。她道:“你們愿意聽就聽,不愿意就算了,和我有什么關系?” 吳鉞沒說話,手輕撫方正圓滑的桌角,半響道:“姨母們不信,我卻信你。你不是那種隨便說說的人,我曉得的?!?/br> “承蒙看的起,”吳盈道,“但這有什么用處,你能做什么呢?” 吳鉞沉聲道:“那便與我說清楚,別這么不陰不陽的打機鋒?!?/br> 吳盈手搭在扶手上與她對視,她們二人說起來也算是從樂安一道進蒼梧官學讀書,多年來情誼雖不見長,對彼此卻十分清楚。她明白吳鉞不是說說,是真是在詢問她原因,她嘆了一口氣道:“上個月我無意中發現邵家開始回撤資產,動作雖小,但從去年便開始了。邵家為此次互市傾盡全力,這才剛開始得利,暗地里卻要退去了,你覺得可能嗎?” 吳鉞臉色微變,低聲道:“你不知,族里接手了她們許多折價的鋪子,還說是賺了大便宜,當時我覺得不對勁,還與三姨母說了此事......”她閉上眼睛,手緊緊攥著桌角。 吳盈呼吸一窒,艱難道:“盡快脫身吧,否則就來不及走,別賠上全部,那樣就輸的一干二凈了?!?/br> 她匆忙起身,吳鉞卻道:“知道了。舅父讓我問問你,你什么時候回去?” 吳盈腳步慢了下來,腳踩著光陰邊界微微轉身,道:“我父親......他過的還好嗎?” “一切都好?!眳倾X道,“舅父還是記掛你的,有空寫信給他吧?!?/br> 吳盈輕輕道:“何必呢,他有了歸屬......那人待他如何?” 吳鉞看著她僵硬的背影,有些猶豫道:“都好,舅父年前還回府見過我父親,說是一切安好?!?/br> 吳盈一字一頓,緩緩道:“他既已再嫁,就不要想前塵舊事了,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重要......我還有公務在身,不與你多說了?!?/br> 她如同逃避般匆匆離去,身后仿若有洪水猛獸。吳鉞起身吩咐下人進來收了茶盞,她看著梁上騰云而起的青鸞,流暢繁復的羽尾,借風而起,翱翔于云端,但終有一日必要墜下,怎能在天上飛一輩子呢?富貴如浮云,吳家世代簪纓,名門望族,如今卻也顯出疲態。 她靜靜的看了一會,轉身吩咐貼身伺候的使女道:“去屋里?!?/br> 她說:“把我的琴拿來?!?/br> . 互市監。 “.......派遣使者七人,欽命大學士言慕韻趕赴云州與西戎商議和談事宜?!?/br> 清平讀完這份邸報,緩緩放下,去看孫從善。 和談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于云州來說都是好事,朝廷多年遣派將士、運送糧草,幾乎搬空了半個國庫。戶部去年結算的時候已經上報虧空,若是長久以往于國力必然有所損傷。 但卻不單單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孫從善道:“恐怕這里頭還有些文章,需等使團到達才能知曉一二?!?/br> 清平明白她指的是如今云策軍中無形的角力,爭儲的風波終究是波及到了云州官場以及軍方,雖然姜珉已經在州會上力求穩定,但儼然無用,總有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動。 畢竟權勢才是最誘人的東西,清平有些走神,她忽然想起楚晙這么多年來的布置與安排,難道真是毀于一旦了,才不得不放棄一切來到云州的嗎?她一直都不愿去想,楚晙對那個位置是否有想法。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無暇去分心想這些,也是她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只是壓在心中久了,難免有些困惑。 如果她真要爭一爭那個位置,自己要怎么做呢?清平想,以她的能力恐怕要等個五年回到長安才能對楚晙有所助力,現在一切都是未定,她的任期也沒滿,考核也全憑互市與新法。新法已經在云州開始推行了,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還有另一半仍待觀望,不過事情總是向著好方向發展的。清平打定主意,下次定要問問楚晙,她是否真的淡了爭位的心,安心在云州做個藩王。 其實這樣沒什么不好,清平難得有些不求上進的想。若是楚晙以后在云州了,她也就不回長安,一直呆在安平就是。雖然云州不如恒州賀州繁華,但天高云闊,遠離長安詭譎復雜的朝堂,不用日日憂心,只是藩王要駐守封地,不能隨意出行,除卻這點以外其他也還算過得去。至少封地上信王最大,也無人能違背其命,她也能在公務閑暇之余去看看楚晙。 這樣沒什么不好,但不過是她一廂情愿這樣想,楚晙是如何思量的她全然不知。說起來也很奇怪,也許見面的時間總是很匆忙,清平突然發現她從來沒有聽過楚晙說過內心的想法,這念頭一起便令她有種如鯁在喉之感,不吐不快。她硬生生按了下去,向孫從善告退,回到平常辦事的地方。 今天也是忙碌的一天,等待她批閱的公文只多不少。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些,下午泡了杯濃茶才勉強撐著看完了大半。等到了放衙的時辰,她揉了揉眼角,頗覺有些筋疲力盡 外頭進來一個人,杏紅官袍,卻是吳盈。 清平今日心中煩亂,不想波及他人,只道:“有什么事嗎?” 吳盈站在門邊,面上看不出什么來,道:“公事沒有,想請你去茶館坐坐,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時間?!?/br> 清平本來想拒絕的,但轉念想到吳盈沒多久便要回京,便一口應下了。 . 二人換了常服坐在一家茶鋪二樓雅間里,樓下便是嘈雜的街道,身在這熱鬧之處,清平原本浮躁的心卻意外的平和下來。 吳盈斟茶倒水,問道:“互市開放你也有所功勞,按照慣例從上到下吏部必然是要提一提品級的,你有什么打算嗎?” 清平今天還在想這個問題,但想了一天也沒個頭緒,只道:“我也不知道,還得看看吧?!?/br> 吳盈尋思一會,道:“為什么不回京,考核期滿了自然就能調動了,你難道不想再進一步?”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清平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吳盈所處的派系要開始拉人了,以官位厚祿誘惑,大概是最俗套也是最好用的手段。 “云州也不錯,沒長安那么復雜,雖然升遷的慢,但也算安穩?!鼻迤降?,“眼看就要和談了,待日后時局平穩下來,一直這么著也好?!?/br> 吳盈忽地笑了笑,眼中卻無多少笑意,她道:“你真這么想?” 清平感覺她似乎有話要說,但又在忍耐著什么,讓人覺得有些坐立不安,她不動聲色道:“我是這樣想的,怎么了?” 吳盈眉頭深鎖,仿佛很難理解她話中意思。傍晚的長街上客商散去,行人神色匆匆,各自歸家。清平驀然有些羨慕起這種平凡人的生活來,人人都有歸處,她卻好像是江海中無處定居的魚,在流水中迷茫的尋找著。 半晌后,吳盈低聲道:“......那日我在驛站邊見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清平心中一驚,有種被人勘破心事之感。她道:“沒什么,不過是去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