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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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眨眼,你就能又看見信箋隨著風吹散。春日的風,帶著三兩分盈盈暖意,將那些一直只能被藏在盒子中的字條吹起、吹開,帶它們真正地再感受一次在云上飄拂。 飄著、飄著。 這不僅僅是不會說話的信箋的感受,也會是在信箋上方對這一切似乎都不怎么在意的人的感受。 沒人看了、沒人看了,誰還會注意、誰還會在乎風怎么吹,在乎那些他們未來還可以創造無數的回憶。 段榮春的臉又湊近了,但是和之前幾次不一樣的,雙杏沒再躲閃,也沒再抗拒。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但是強調這么個“第一次”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畢竟從前也從來沒有出現過眼前這樣的人。 段榮春將臉湊近雙杏的臉。他的呼吸那么接近雙杏的呼吸,他們之間并沒有說什么話,這么半天的經歷,他們之間看似說了很多,但是其實也不過是對過往的一些追尋、回憶。 那些非要亮出一些名號來,用“是”或者“不是”開頭結尾的話,他們之間并沒有出現。 但是雙杏似乎就已經知道了他們之間究竟有了什么變化。九年前下個不停的大雪到現在也沒有停,但是那雙手現在還是會一直拉著她,帶著她走。像是逃離也好、向前走也好,無論被怎么稱呼,雙杏都覺得無所謂。 她曾經跪在他的床邊,看著他的生機一點點腐朽,但是終究還是熬過去了。 她是、他是,他們都是。那些在宮中不留情面的冰冷的月光,穿越了很多年,灑在他們身上。她想過,冷漠永遠也不能消解冷漠,只有熾熱、熾熱,但是沒想到他還能等到這么一天:冷漠本身也變成了熾熱。 現在要逃跑的卻變成了她自己了。 要逃跑嗎?逃跑? 選擇早就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的呼吸很近,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交|纏在一起。 這次煞風景的人卻是段榮春自己了。那雙手在無情地拋棄了那個盒子之后,就來到了雙杏的臉上。他冰涼的手在雙杏的臉上擦過,定住、撫摸,撫摸,好想要把之前無數個深夜中在想象中所虧欠自己的全部都還回來。 他看著她的眼皮輕輕地顫抖。她是嬌小的、引人憐惜的,圓圓的小臉早就變了,在這半年不停的奔波中,她已經瘦出了一個尖下頦。 但是臉上的rou卻沒有塌陷下去,帶著少女特有的飽滿。是人這一生中難以常駐的春天。 再往下看,春裝已經悄悄地換在了宮里所有人的身上。沒有冬天的臃腫,她的露出一小塊兒纖細的脖子。 她的脖頸是白的,幾縷頭發在剛才的傷心中掉落,現在就掉在她的脖頸上,顯得那一塊兒近乎透明。 不能再向下看,要向上看、向上看。 她的睫毛跟著眼皮一起顫抖,卷翹出一個誘人的弧度。 杏眸是看不見了,但是還能看見一些別的。她小巧的鼻子,嬌嫩的粉唇,還有臉上還沒有干的淚痕。 那些靈動的美,總是會讓他自慚形穢。 段榮春低下頭,用嘴唇點了一下她的眼皮,僅此而已。 分明是要吞沒一切的架勢,但是他的吻起來后卻遲遲地不再落下去。勾起繾|綣的是他,但是提早抽身的卻也是他。 雙杏在剛才就已經閉上了眼睛,她單純、甚至有的時候帶著一些讓人感到悲傷的傻氣,這在這方面她并不是一個蠢貨。等待著、等待著,她的睫毛忽閃忽閃,如同兩把小扇子。 現在,在這兩把小扇子下面,正有光偷偷放射出來。 段榮春感覺到了這束光,他伸出撫摸她臉頰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又去憐惜地親吻她的睫毛。 雙杏就這么等待著,但是他的吻只落在她的眼睫上,沒有再向別的地方進發。 細細密密。 雙杏吸了一口氣,本來看起來是要推開他的手漸漸松了下來。她就這么乖乖巧巧地窩在他的懷里,每一道呼吸都是輕輕淺淺。 好像一直都要依靠著他。 但是這樣一個順從著你一切的寶貝,有的時候也要反抗。 雙杏等著、等著,感覺那些落在她眼皮上的吻已經夠多了。他們帶著他嘴唇的溫度,明明是涼的、冷的,但是卻好像把他心底的所有感情都點燃了。但是這些吻、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這樣謹小慎微,怎么就不能往別的地方再挪一挪? 雙杏好像不太滿意了,將一直放在段榮春胸前的手抽了出來。 然后、然后, ——那只手攬住了段榮春的脖子。 本來就已經繃著的弓,一瞬間就xiele氣。他們此刻像是兩堆劈啪作響的柴,遇上一點火花都會點燃。 ......點燃,是雙向的。 那唇終于動了,不再只吝嗇地在眼睫上淺嘗輒止。 一個吻,又一個吻。 他在親吻著她的淚痕,那些代表著她過去的悲傷的眼淚,終于有一天,能自然的流出來,又有人珍惜地去擦拭。 眼睛、臉頰、鼻子,然后,是唇。 段榮春和雙杏在這一瞬間都變得遲鈍了,所有機智靈動全都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他們之間湊得太近了,不僅僅是呼吸相互交|纏,他們的眼睛中也只能看見對方。他們的眼睛離得這么近...... 近的似乎要將彼此都吞噬。 她的唇瓣是粉的,在他面前,她經常因為這些或者那些的理由,把她的唇抿起來。 段榮春曾經無數次看見她的唇張張合合,從里面說出很多熨帖的話。 她呵氣如蘭,現在這蘭花都生長在他身邊。 交疊起來、交疊起來了。 這是他們曾經都沒有過的體驗,他霸道的不再允許她去咬她的嘴唇,因為什么都不行。 現在你的生、你的死,你所需要的、所有需要你的,都要掌控在我的手里。 逃不開、逃不開,所以也就別想再逃開。 這不僅僅是我給你設下的鎖套,也是我心甘情愿、引頸受戮。 一次、再一次,笨鳥先飛,總是要多多實踐。 累了、倦了,更重要的是他們呼吸不過來了。 ——“是魚目還是珍珠,可不是誰就能說的算的?!?/br> 可是那雙杏眸中又流淌出了珍珠,但是這一次又是因為什么呢。你不要說話,我也不要說話,誰都不能泄露這一瞬間天地間潛藏著的緋紅秘密。 換氣......再換氣...... 雙杏又吐出一口氣,這次是真的不愿意看一看眼前的人了。 宮里的生活把她磨礪的謹小慎微,但是其實她的本性還是十年前那個嬌氣的小姐。 她咬咬嘴唇,把頭偏回來,瞪著眼前的這個人,好像是在控訴、又好像只是在嬌羞。 面對著她的眼神,段榮春迎著、臉上卻還帶著笑,淺淺的、淡淡的。卻又是因為這淺和淡,讓它們鋪滿了天地。 確定了眼前的人是他可以撒嬌的人。雙杏小聲撒嬌道:“撿回來?!?/br> 撿回來什么? 風已經又悄悄地離開,好像它的到來只是一場無聊的夢境。只留下一地的狼藉,紙條在腳邊、在門口,而剛才根本記不得它們、顧不上它們的人兒們現在心中才突然回想起它們。 如果它們可以說話,一定要狠狠控訴人們的可惡。 第一次說的時候,雙杏還有些不太適應,帶了一些弱弱的尾調在里面。但是再咬咬嘴唇,她輕輕地重復了一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會把她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從什么時候開始,都會放在心上。 段榮春似乎突然被驚醒,低聲說:“撿的、撿的?!?/br> 手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攀升到了她的脖頸,捧上她的臉頰,讓她松口、松口,別再咬自己無辜的嘴唇了。 好像是為了回應他的話一樣,她問了兩次,他也就回答了兩次。 雙杏抿了抿唇,很是聽他的話,兩張臉面對面得。她臉上帶著天真稚嫩,和平日不易見到的嬌氣和狡黠。 他也是第一次終于感覺到了什么叫做能夠有一個人是你的心肝子、命根子、眼珠子。 嘴上答應著,手不再去捧著她的臉,反而轉向了她的頭發。 ——那幾縷掉落在她脖頸的頭發,引得她看起來狼狽可憐,那可憐——也又變成了可愛。 段榮春像是終于在夢中醒來,被允許去碰一個珍寶。他分明親也親了、吻也吻了,現在卻好像一瞬間墜入到現實。小心翼翼又難得地笨拙,——去輕輕攏她的頭發。 她看著他百依百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卻不惱。 還看著自己指尖她的頭發,她這陣子瘦了、抽條了,像皇城腳下的柳樹,暗暗地新發出柳枝。她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少女,但是她的頭發還像孩子的一樣。順的、滑的、散發著香氣的...... 看見他沒有什么反應,雙杏的臉上的笑更大了一些,這笑容和他往日的笑容不同,不是用來給陳皇后看的,也不是用來安慰小宮女的。 她不再非要去尋求一個別人給的身份,不用是陳皇后身邊得寵的女孩,也不要是中宮里最為體恤小宮女的jiejie,這個笑是屬于他們之間的秘辛,也是他失去了很久才終于得到的寶物。 明明是好看的,無論撞在誰的眼里都要說好看。 他看了卻覺得心里難受。 在他還沒有得到的時候,心中想的都是怎么占有,怎么獨占,如何霸道地去毀滅。千種萬般念頭,都是不為人知、更不敢為人知,臟的、腥的,一直在翻涌著翻涌著,濁浪滔天。 但是當他真的得到了,那一芽月亮也心甘情愿地自己落于他手后,他卻從心里煥發出一種不忍。 這份不忍,既是為了眼前的這個人,也是為了過去的自己。 這些天錯過的,在這個書房中本來很早就可以心靈相通的目光終于匯聚在了一個地方。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段榮春遲疑著開口了,“我不是個真男人,你......” 說到了一半,迎著她的目光,他卻不忍心說下去了。 這是他過去最不在乎的事情,卻又變成了現在他心中無法邁過去的檻。 可是接受自己的殘缺是容易的,看著對方接受自己的殘缺也不是那么難,困擾他的是看著對方只能困在他這樣一個殘缺的人的手上。 他覺得不值得。又怎么能值得? 可沒有管段榮春心中如何撼動,如何翻江涌海。 雙杏瞪大眼睛,不是沒有怒氣在的。她捂住他的嘴,帶上了一點兇:“哪里不是?你哪里配不上算是一個真的男人?!?/br> 要想做一個真男人,首先要是一個人。雙杏心里想,全天下的人羨慕不羨慕皇帝,但是他真的是個真男人嗎?他配嗎? 段榮春和這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比起來,都更有他的高貴之處。 她又接道:“旁人怎么樣,與我有什么干系?”這話輕飄飄地落到了他的耳邊,卻瞬間變成雷霆萬鈞。雙杏好像還沒有適應只說“我們”,不說“我”,隨即又補上了一句,“與我們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