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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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比往常還活潑了幾分,雙杏看著他仿佛不復傷心的樣子,連忙將藥單塞入懷中,攥著他的手,護送著他回了太子寢殿。 一路上,周景不住地跟她說話,什么要給燕子做屋子,床榻桌柜一應俱全、又說聽下人說上元節那天皇城有花燈,可他卻從來也沒有見識過云云。 雙杏仍是不住點頭,抱以認真傾聽的目光,“嗯嗯”地回應他。 她也就這么體體面面地把他送還到他的寢殿,迎著一眾宮人或是驚詫或是感激的目光。 寢殿中的宮人已經亂起來了,竟是讓太子一個小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若是太子少了一根頭發絲,至少玩忽職守的罪名扔下來他們也是逃不過的。 正有人想著要不要去稟了正殿,就看見太子和皇后宮里的大宮女一起回來,才一個個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放進肚子里。 一場無妄之災是躲過了,但是也是因著他們的疏忽大意,才能讓太子偷溜出來。 雙杏看著太子還在身旁,不好說些什么,這件事兒可以往大說,也可以往小化解,全然只看遇上這事兒的人怎么想了。 就算不告訴皇后娘娘,一頓訓斥也是免不了的。 一番折騰下來,又是先天不足,太子也覺得困了。她便讓太子貼身服侍的小宮女安置太子去了殿內休息,而她待到那邊安定下來,自己也不進殿,偏偏就站在寢殿門口警示告誡了殿內貼身服侍太子的所有宮人一番。 看見整殿的人都畏首畏尾,暫時應該是不會再對太子生起輕視之心,雙杏才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離開寢殿去了太醫院。 交待了太醫院的人抓好藥再回正殿,段榮春已經走了。壓下心中因為這一秒的結果而引發的淡淡失落,雙杏稟報后便快步將手中提著的藥包交給小宮女,然后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小宮女一起去后殿小廚房把藥煎了。 小宮女是年前新進的一批中的,皇后看她雖然年齡還小,眼睛卻很靈活,就把她點到了正殿服侍。年前年后事情紛雜,她又還小,終究是有些調丨教不周。 雙杏看著她艱難地煎藥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和她都難受。 本是因為自己心中事情多,思緒紛雜,不然也不會假借他人之手了??扇羰欠湃芜@小宮女一個勁兒地亂干活,說不定皇后娘娘都沒法子在正點喝上藥了。 雙杏盯了片刻,便無奈道:“把小鍋給了我吧,你在旁邊看著?!毙m女也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和差事好,點點頭就怯生生地一旁站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沒睡好,還是最近事情實在是多讓雙杏不由得心中紛雜,在解開鍋蓋的一瞬間,她竟被噓出來的熱氣燙了手。 “呀——”得一聲,雙杏食指一痛,手也跟著一松,鍋蓋就跟著掉到了地上。 雙杏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的手怎么樣,而是首先拿邊上的一個閑置干凈的燉盅蓋蓋上虛虛冒著熱氣的藥鍋。 還是旁邊立著的小宮女見樣子連忙去接了涼水,用帕子浸透涼水給雙杏冷敷。她嘴里還念叨著,好在現在是冬天,不然一下子去找冰涼的水還真的是不太好找。 直到小宮女已經把帕子裹上雙杏的食指,雙杏才感覺到比方才那一瞬間閃現出來的更加劇烈的疼痛。小宮女揚起盈滿了慌張的眼睛,問她怎么辦,雙杏卻只是揚起另外一只還好的手,告訴小宮女無妨,待她緩一下,就奉藥去服侍娘娘。 可那痛一陣一陣的涌上來,她低頭低聲向小宮女道了謝,又吩咐那個小宮女幫忙把藥倒進藥盅里。 等到了中宮正殿,她和小宮女端著藥恭敬地走進去。 雙杏強忍著食指側邊的痛,喂娘娘如同服一日三餐般喝下一勺又一勺苦藥。 服侍娘娘喝藥的時候。娘娘秀美的脖頸和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就連喝藥的動作也顯出幾分吃力來。 喝過了藥,想著病人也不應該整日昏睡,不然精神身子都散了架,雙杏就提議和娘娘說些話。從今天一日她的見聞說到過去,說了半天,見娘娘面色恢復了一些紅潤,嘴角也帶著笑容,她終于敢提起來心中一直隱藏著的問題。 雙杏遲疑著把問題混進一眾家常話中,好似自己毫不在意一般笑著開口道:“今日那個來找您的太監都和您說了些什么?” 雙杏不知道段榮春和娘娘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他的交換要求是什么。只是今天見到他只說了一會子話,想再多拐彎抹角地知曉一些關于他事情罷了。 皇后一怔,一是沒想到雙杏竟然會問段榮春的事來。 二是看這架勢,他們分明是相識的,偏偏還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當日她退無可退,兩邊都是豺狼虎豹,如同賣了女兒般半是脅迫得被段榮春逼得答應了那個輕狂的要求,她本就是覺得與自己行事為人大不相符,簡直稱得上是失去了尊嚴的一樁事。 事后她也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始終沒能相信段榮春跟她要了雙杏去是真的因為兩情相悅。 但是現在看眼前這個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宮女躲躲閃閃的樣子,她竟然還真的要質疑自己曾有過的判斷:難不成他們之間,還真的有什么不成? 一時之間,陳皇后心里也不知道是改為雙杏高興還是生氣才好。面上的紅潤淡下去一層,臉上的表情也不再自然。 看著娘娘久久沒有回答自己,雙杏只當作娘娘又是因為皇上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而惱怒,淡淡懊悔自己當時不再殿內,——終究是不能知道段榮春怎么樣了! 想著要討娘娘開心些,又想要鼓勵娘娘養好身體。雙杏又揀著方才記憶里太子殿下討人喜歡的話說給皇后娘娘聽,未免娘娘擔心,將太子只身偷跑出來的事情隱了去,言語間多是貼著討巧逢迎,但卻不讓人覺得討厭。 聽見太子對自己的關懷,皇后先綻放出一個不符合她現在身體狀況的過于燦爛的笑,又淡淡地抿了唇。 若不是自己生病,何至于與親生骨rou分離,又怎么讓他明明還小小的一個人,就跟著也擔驚受怕起來。 屏息間,她接收到了她的暗示,雖然面上還是未改什么,但是眼底還是多了幾分希冀。 他是她最美好的珍寶,那個如同琉璃一般澄澈易碎的孩子,若是不能護著他長大,他遲遲早早是要被這個冷困的深宮傷害的。 如果不是她,還能有誰把那個孩子護在自己身后呢。 看著娘娘明顯陷入了沉思的眼神,雙杏一言未發,守在一旁,直到娘娘輕蹙著眉頭沉沉睡去。娘娘的身體一直都如此,這次病倒大多的原因還是心病,受了刺激,又無法承受那刺激。若是心里輕快了、走出來了,甚至能有個有力的寄托,人便也肯定健康許多。 燭光悅動,殿中見娘娘歇了,便又把寢殿的大部分燈滅了,只余下幾根反射著暖光的金粉燭,映著這屋中種種,映染了在夢中也并不安生的陳皇后的臉,也氤氳著雙杏晦暗不明的眸子。 到了換班的時候,小宮女恭敬地與她交接不提。 一眨眼一天滿滿當當地過去,竟是又到了回寢的時候。 出了正殿的門,雙杏竟然發現有個人躲在暗處等她。 分明還是最冷的時節,也不知道他在連光都沒有冰冷室外等待了多久。但是那份等待并沒有消磨掉他身上的淡然, 那個肆無忌憚闖進她生活中的不速之客對呆愣的她笑笑。 她一愣神,段榮春也發現了她的愣神,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像是在打量琢磨這十幾日她身上的變化。映著正殿門口宮燈的燈光看見她絞在一起的白皙手指上紅色的傷,低聲無奈道:“你總是這樣?!?/br> 劈頭蓋臉好像是埋怨一般,但細細體會,卻不是單純的埋怨,——因為那幾個字中沒有生氣,只有淡淡的關心和心疼。 “現在皇上身邊離不太開我,”這句他很小聲說的,眼睛里迸射出來的光比殿前雪花還漂亮,“我每天沒有多少時間能來尋你?!?/br> “但上元節那天,我保證會……”又是語焉不詳的說法,卻輕易地就讓雙杏嘴角掛上一抹笑。 “下次若是你去幫你們娘娘抓藥,路上也要再機敏些,至少看一看有什么人要注意,有什么人不要注意?!闭Z氣中帶著笑意和無奈。 段榮春的這番話已經夠赤丨裸丨裸了,雙杏倏忽想起來這幾日在路上遇上的小太監,臉上不由得飛起一抹煙霞,抿嘴點了點頭。 他卻好像上了癮一樣,說個沒完沒了:“既然又回到了皇上身邊,那院子本來我是不應該住的……”聲音低下去,“可是我又舍不得,便時常在晚上又回去看看?!边@樣雙杏見不到他便也是情有可原的了,像是在為自己解釋。 可是捕捉那話里的意思,舍不得誰、舍不得什么?直讓雙杏臉又紅了一層。再想起他平日里服侍皇上所在的地方和冷院之間的距離,她心頭又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來。 “這個你拿著?!?/br> 雙杏接過從他手中遞過來的一個荷包,卻在打開前就又聽到他的下半句話:“等一會兒再打開?!?/br> 雙杏便點點頭。 他向她交待事情,細細密密地一件件,嘴上說著時間不多了,但是心里依依惜別,面上也云淡風輕,根本顯不出來有多著急。 等到真的沒有什么可說的了的時候,他們才分開。 看著那個人略顯出急促的背影,她真的相信他這么片刻的工夫也是強抽出來的了。摸摸唇角,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是不自覺地帶了笑容的,那份笑和雖然淡淡卻漫長的喜悅貫徹了她心里很深遠的地方。 從中宮正殿往側殿一路走過來,雙杏心中忽忽悠悠,踏不上實地。只覺得那燈,終究還是暗了些,而不遠處靜靜佇在廂房的夜色中的榻也終究是有些冷。 其實也是沒有差別的,點燈的宮女太監和往常一樣恪盡職守,廂房也是……她和安蘭每次一同回來時,都會覺得冷氣撲面而來。 是……是少了一些什么,她缺少的,是常常陪在身邊的那個人。剛和段榮春又見了一面,才讓她加倍想起來在這世上對她來說重要的人中,她究竟失去了幾個,也是方才的片刻暖意,對比顯現出現在加倍的冷意。 躊躇在廂房門口,雙杏不想拉開那扇門,又覺得食指邊的燙傷還是有些灼痛。她看著寢殿外已經積累了厚厚一層的雪,鬼使神差的竟然抓了一把。 不同于年前一粒粒如同鹽粒子般的雪,這次的雪細軟如白糖,又因為久未掃凈,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厚實感。 雙杏抓著雪,那雪便從指縫中掉落。冷到了極致,便能給人guntang的感覺。那雪從指尖一路燃燒到她心底,可是不過片刻,就化成了水,連帶著她心中所有怔忡,一瞬間仿佛拉扯著重物的絲線被剪斷,她也空落落地心中沒個底。 “總是這樣”又是什么意思,說是埋怨,偏偏語氣中還帶著笑意。雙杏只覺得面前的每一步路都看不清,所有的人都那么難懂。 可是又何必在意呢。 ——還是因為在意這個人,才會在意這么一句話吧! 分明是那個人一言不發就如同失了蹤一般,乍然再相聚第一句話竟然連個解釋都沒有。 索性不管不顧心中涌動的思緒,雙杏不再蹲在雪地里,默默站起身,開了廂房的門。 藥箱里,那人給的藥膏早就沒了,只剩下一個空的瓷瓶,被刷洗得干干凈凈。雙杏手指繞過放著那個細長瓷瓶的角落,拿起旁邊的一瓶尋常藥膏,忍受著刺痛將那藥涂在傷口上。 窗外月光映襯雪光,打過來穿過窗欞,如白玉一般的光澤一半是暖的一半是冷的。 雙杏沒有點燭,屋內便也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可是窗邊掛著的一襲斗篷還是徑自吸引著人的目光。 對著月光,雙杏的手有些顫抖地從懷中掏出段榮春塞給她的那個荷包,圓環狀的物什,入手冰涼。 是當初她及笄時娘娘賞給她的那枚玉環,她明明記得這枚淡綠的玉環,已經被她塞給了慎刑司守門的高大太監。 那時候她什么也不管不顧了,只是想著,要怎么能幫那個躺在血色中蒼白的人影呢。后來幾個月過去,即使想起來那枚玉環,也沒有后悔的心緒在:如果不是她交了它出去,可能她再也遇不到段公公了,也可能段公公早就隕落在那個偏僻的廢宮冷院中了。 可也不代表她不想念這枚對她誠然有著特殊意義的玉環。 她抿著唇舉起來這枚玉環,對準床鈴外遙遠的月亮。在溫柔的月光下,仿佛紛飛著流螢在它身側。 怪不得當時那個太監要這么舉起它,它竟也真的是那么好看。 終于,雙杏憋了一天的眼淚忍不住,打濕了軟枕。 只是靜靜在無人的深夜里流了兩行眼淚,雙杏就起身去洗漱,就好像生活也是,把不好的全都忘記,只把好的才留下。 洗漱過后,她躺在榻上,心中走馬燈般閃現過男男女女的剪影,卻不知道在陷入夢鄉時最終想著的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湫楸”,灌溉營養液 1 讀者“白夜”,灌溉營養液 1 讀者“容止若思”,灌溉營養液 18 * 謝謝! 第三十二章 宮里, 算不上什么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地界,但真正真實的卻是無處不在的捧高踩低?!谀愕靡獾臅r候能覺得處處都是你的摯友。 但真的等到你失意的那天, 宮里整個的風向就又都變了。 方到正月中旬的時候,宮里就又紛紛揚揚的傳起來,說段公公重新回到了皇上的身邊, 又成了皇上身邊一等一的人物。 太監有太監的圈子,宮女又有宮女的圈子。起初那話是在太監的圈子里傳出來,有太監稱看見段公公又回到了皇上身邊,正要和黃公公一起侍奉皇上。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 或者說是愿意相信的。 有的人覺得段榮春既然當初惹惱了皇上, 現在又怎么可能回到天子身側。也有的曾經在他失勢的時候落井下石,如今自然是守著這個消息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