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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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一朝落下,旁的有心人連同段榮春的份一起踩他。雖然他還沒被揪出錯,也打個幾十板子,但差事也是極多極麻煩。 那日在廢宮見到穿淡藍色宮裙的雙杏,他打聽了許久。好在像雙杏這樣年輕稚嫩的大宮女在宮中并不算多,他順著路在中宮下人里問了一番,就知道她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 雖然驚于她竟是一向厭惡宦官的皇后麾下宮女,但想到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師傅也被她照料得極佳,他便不愿意再細想,以為自己和這宮女不會再有什么瓜葛。 他本就不是靈活的性子,如果不是事情緊急,迫不得已,他也不會來找她。 常有德緊張地拉雙杏出殿門,尋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也沒敢用正常聲音說話,而是貼近她耳朵,極小聲地耳語了一番。 今日下午他辦差經過廢宮,想著進去看一看師傅,卻發現那窗戶被風雪吹開了,師傅躺在榻上面色發紅,再一摸額頭,竟是guntang。 他想照料師傅,也力不從心,若是他被人抓住把柄,就連拿些東西都做不到了。只好趁空當腆著臉來找雙杏,求求她能不能幫忙照看師傅一晚。 他說話時沒有絲毫埋怨,畢竟病人身體本就脆弱反復,沒人能做得到盡善盡美。論付出,他實則還比不上這個素不相識的宮女。 常有德說完話就匆匆走了,留下雙杏怔然。 回到側殿,安蘭笑道:“我看這個太監倒是蠻有意思的?!?/br> 這話說的沒錯,安蘭在這宮里見過的太監,要么猥猥瑣瑣,要么冷酷得嚇人,哪里有這樣扭捏傻氣的人。 雙杏沒回她這句,而是急沖沖地抓過身,攥住她的手。 在她驚詫的目光下開口:“今晚,就一晚,與我換班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段公公:勸你趕緊放我出場 作者:了解! (閱后) 段公公:??? 第十一章 雖不解雙杏的焦急,安蘭還是握了握她的手,答:“這又有什么難的?你要換就換吧?!?/br> 又笑道:“那你回來時,可要跟我講講方才殿中......” 雙杏覷她一眼,之前怎么沒看出來她是這么固執。她慢吞吞回道:“除了這個,旁的什么都行......要是你非這么講,我就不和你換了。我要找別人去?!?/br> 安蘭看她臉上的羞惱之意,停了笑,她明白她一心向著娘娘,斷然不會透露殿中之事了。她也不愿意再讓她直面自己不可言說的心思。 但她其實還真的有問題想問雙杏。 想問她這一月為什么總是匆匆忙忙、早出晚歸,又為什么黯然神傷。但想來她也是不會答的。 安蘭閉上嘴,就看著雙杏匆匆忙忙得,連小宮女剛給她們提來的晚膳都不吃一口,就急著要走。 中宮剛剛才松懈下來。娘娘一心系在愛子身上,卻也要考慮自己本就孱弱的身體,雙杏便自作主張為娘娘叫了晚膳。 看著主子用膳,下人們也終于歇了一口氣,紛紛提了晚膳來用。 她們這些大宮女比底層宮人還慘些,底層宮人還能尋著空檔拿點心墊墊肚子,她們就在皇后太子近前服侍,從早上到現在都抽不出空來。 安蘭往雙杏懷里塞了一包頂飽少油的點心,雙杏感激地向她一笑。 ...... 通往廢宮的小道上,一盞宮燈明明滅滅。 雙杏已經輕車熟路,她手里拎著一個包袱,那包袱里裝著一壇烈酒。這輕車熟路,指的不僅是對通往廢宮的羊腸小道,還是對于段公公的照料。 許是因為昨夜有大雪,今日的天氣還算晴朗,晚上時分也月明星稀。 就是這路實在是難走了些。 通往廢宮的路,本就沒人管。自然路況也隨天變化,下雪時,就積滿了雪,出了太陽,雪化了,就又泥濘不堪。一層冰堆著一層冰。昨夜大雪漫天,使得這路況更嚴峻了些。 一時不慎,雙杏踩空了一叢雪堆,整個人向前跌去。 呼......還好包袱沒有落地。 雙杏咬著嘴唇從地上爬起,撿起跌在一旁的宮燈,燈殷上雪,比方才更暗了兩分。 衣裙上的雪撲一撲就好了,嚴重的是她的膝蓋。 受傷總是憑借著一股巧勁,雖然裙子沒跌壞,她卻能感覺到膝蓋一定已經被磕壞了。 那股刺痛,被風一吹,又成了麻木的感覺。 ...... 段榮春覺得口干舌燥。 他緩慢地睜眼,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但實際上他也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究竟在何處。 昨晚......或許是昨晚嗎,他最后的記憶是那一彎月芽兒,它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假意溫柔著,在他心里填上了一個缺。 那是他從來沒感受過的感覺,他從沒遇見過這種無緣無故的善良和付出,于他而言,所見之處更多的是冷眼、嘲弄、落井下石。 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天真無邪,未曾憐惜的愚蠢善良,卻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拉住他、守護他。 但那又怎么樣,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認命了。無論那個小宮女怎么向他傾注心血,他也灰心喪氣。 那扇門,曾經向他敞開,又輕易地將他掃落。 熱。榻下好像有一團火,正在將他灼燒。他想不起那個小宮女了,思緒卻飄起來,被帶回很多年前。 入宮前,他也是個頂普通的平常人。生在六月夏日的炎熱時節,循規蹈矩地過活。父母也是庸常之人,家中有些余財,供著他讀書,盼望著他未來可以高中,光耀門楣。 很簡單的生活,也會很簡單地破碎掉。 在父哀母亡、家財散盡的時候,在他連活都活不下去的時候,他滿不在意般地進了宮。排隊的男孩中,有人哀哀哭泣,有人懵懵懂懂,只有他支棱著頭,垂著眼,是平靜的。 多年前他父母所期望的得見天顏,他的確也做到了。不僅如此,他還能置喙皇上,能暗中左右皇上的意思。 可在他站在宮門前,已經要邁出那一步的時候,他也設想過會有人攔下他,告訴他日子哪有那么輕易就結束??墒菦]有。 一個人的墜落,無論是哪個方面,□□還是精神,對于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來說,都和從一個瓶子里倒出一滴水一樣平靜而自然。 進宮后,他做了幾年最底層的灑掃小太監,起初還會郁郁于自己的殘缺,即使他在人眼中是“自甘墮落”,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男人。 但繁重的活計讓他連自哀自傷都做不到。 他切得晚,十四歲的少年已發育了,難度就比小孩子更高些,一個不慎,就難免傷到他。那兩年,每逢陰雨天他的骨頭都會劇烈地疼。沒資格尋太醫,他都是靠緊咬牙關撐過來的。 進宮后的第四年,他投奔王顯麾下。王公公喜愛好顏色的太監,徒子徒孫間的腌臜事不知凡幾。段榮春處在風暴的中心,試著保全自己,向著權勢進發。 他只又用了五年,就扳倒了王顯。那人沒想到自己竟被個還沒得手的玩意兒壓垮,死前怔怔看他,目眥欲裂。 而他呢,是冷冷一笑,令小太監為干爹獻上鴆酒一杯。滿懷誠意,送君歸西。 再登一步,與黃瑯爭鋒...... 一切不過十余年,是如夢又似幻的十余年,只是微微撼動,一切皆又化作泡影。 面朝天,背離地,腳踩云間,卻訇然坍塌,如墜深淵。 他應該怎么樣,他應該...... 那天在慎刑司,聽著板子揮在rou上的噗嗤聲,他也是這么回想的,他怕的是失勢失寵嗎,不,不是。 原來他怕的是......無人陪伴。 影影綽綽,他又感到一雙手輕柔撫上他的額頭。 它關上了他心中哀慟的閥門。 段榮春額頭guntang,心也guntang。 ...... 雙杏到了小院,發現屋內已經被小德子收拾過了。 段公公好好地躺在床上,不過原本被掖好的被角松散開了,想來是小德子碰散的。 窗戶被閆上,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雙杏狐疑地端詳那枚窗閆,本不該脫落的,又怎么會...... 可追究這種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榻上還殘留著堆雪,雪化了一大半,濡濕了床榻,在燭光中亮晶晶地閃爍。那便是是段公公發熱的罪魁禍首。 雖然小德子話中并無埋怨,但雙杏還是心里澀澀地,既是為段公公的病情擔憂,又是為自己的粗心而愧疚。 她伸手撫上段公公的額頭。床榻上的人燙的像火爐,面帶紅暈,低低呻|吟。 湊近聽那呻|吟,其中混著斷斷續續的短句,像是被夢魘住了。 乍然下,雙杏竟有些驚喜。既然會夢語,那便是恢復了意識,離他醒來應該也已經不遠了。 毛巾一條條地換,段公公身上忽而摸起來燙手,忽而又冰冷得嚇人。但唯一不變的是熱汗冷汗淋漓,一刻不停。 出了這么多汗,人幾乎都要脫水了。雙杏又煮了一壺開水,吹溫,用湯匙喂給段公公。 今日太子生病,娘娘定是沒心情尋她,既是如此,只要明早早些回去,她在這里守一晚也無妨。 懷揣著這個心思熬到深夜,為節省蠟燭熄了燭火,雙杏止不住地開始打瞌睡。 小小的身子坐在床前的矮凳子上,隨著呼吸一陣陣的往前點頭。 起初還能控制下,在發現要睡著時掐一下自己。但過不了幾次,連下手掐都沒力氣了。她的手原本很白嫩,但現在既是洗衣受凍,又是悲慘挨掐,幾處紅紫,可憐得很。 雙杏暈暈乎乎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發覺自己竟然就這么坐著睡著了。 她夢見夢里的段公公也生病了,但他還是受人尊敬的時候。一眾小宮女小太監擠上擠下,拼著命要搶過來一個在他眼前服侍露臉的機會。 雙杏醒來時,想起自己被擠到一旁,連段公公的衣角都觸不到,竟是有些委屈。但委屈也褪去時,她就有點為公公抱不平。 同樣是生病,今日太子高熱,整個中宮都人心惶惶,上下奔波,試藥、換太醫,每個細節都要仔細雕琢。哪里像段公公,難過了這么久,除了小德子也沒人來關心。 她撅著嘴,竟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才是好的了。 眼前段公公已經停止夢語,臉上紅暈也褪去了。 她又喂給他半杯水,看水他小口小口消失在他缺了血色的唇,視線卻逐漸被他身下的床榻吸引。 看起來那么舒服......她就蹭個邊...... 她越靠越近,最后整個身子都倚靠到榻沿上了。 第二天早上,雙杏駭然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在這廢宮待了一晚,還染指了段公公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