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僵持了近三個月。 為了早日攻下大梁, 北蠻王迫不得已只好驅動舉國之力前去平洲幫助盛初寒。 北蠻浩浩蕩蕩的二十萬騎兵的確不容小覷,很快損毀了白城多處城墻。 眼看北蠻就要登城成功,景無虞咬著牙愣是拼死守住了白城。 面對北蠻人多勢眾,景弘眾人也只得等待朝廷增援。但他們每個人都心知,即使增援到了, 他們和北蠻仍舊只能打個五五開,要想徹底擊垮北蠻, 必須另辟蹊徑。 擊不垮那就耗死他們。 北蠻兵力鼎盛,但因未在本土作戰,補給會成很大問題,是以大梁耗得起, 但北蠻卻耗不起。哪怕大梁嚴防死守, 他們也得硬著頭皮強攻。 但一攻之下,才發現大梁步兵陣名不虛傳,加上景弘和景無虞的雙路指揮,萬弩齊發, 北蠻損失慘重。 經此一戰, 北蠻不得已轉變思路,由明攻改為偷襲。 拉鋸戰就此展開。 長時間征戰, 那么拼的便不止有兵力、財力了,還得要有耐心。 五個月后,盛初寒和景弘方的耐心幾乎同時耗盡,各自布置起來。 景弘同景無虞商榷過后,決定由他領兵繞道深入漠北,先發動奇攻,找到北蠻王,尋殲北蠻主力,以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景無虞則留守后方,繼續守城。 “距離我爹出發,已近三天了,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找到北蠻王的據點?!本盁o虞拿著帕子將臉上的血污都清洗干凈,深鎖的眉頭變得更加清晰。 “王爺對漠北地界最是熟悉,找到也只是時間問題。倒是眼下北蠻的騎兵不好對付?!本鞍矊M滿一盆污水端給后勤士兵,而后又從前來傳信的令使手中接過信箋,回身遞給景無虞,“世子爺,公主的信到了?!?/br> 景無虞聞言,臉上稍微緩和了些,“這回怎來得這般晚?” 景安琢磨道:“許是公主被什么事情耽擱,寫得晚了?!?/br> 景無虞打開卷起來的信,上頭不似之前密密麻麻的字跡,只有短短兩行字:芙蓉花苞已現,有一天大好消息,待君歸時告知。 將信重新疊起來,夾在案桌上的一本兵書中后,景無虞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了。 京城到邊境的信,傳到大約需要兩日。 這都什么時候了她還有心情吊他胃口呢,也不多說點想他的話,可憐每次他都得絞盡腦汁地在她的字里行間尋找慰藉。 正準備提筆寫回信,一名斥候忽然滿身是血地沖入營中,大叫道:“報!我軍步兵主力遭到北蠻騎兵偷襲,總團營守不住了!” “什么!” 景無虞和景安皆大驚失色,可惜還沒等細問,那名斥候就咽了氣。 信是沒法兒寫了,景無虞腦袋飛速運轉起來,守城大軍沒辦法動,只能指揮另外一支輕騎部隊趕往前線支援,下命讓他們不顧一切也要延緩北蠻的攻速。 景弘帶領兩萬精兵深入漠北去了,先前萬夫莫開的步兵陣難免出現破綻。 景無虞早知有此弊端,但盛初寒要想抓住這個破綻,一定得有先見之明早早埋伏在景弘原先所鎮守的位置才行。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景無虞趕過去的一路都在思索這個問題,直到他看見領兵偷襲的敵方將領后,才終于相信了這個事實。 他早該料到的,阿木如此神將,卻在先前的攻城時屢屢不現身。 原來是在等著這個機會。 一旦沈林這方失手,所有陣型被打亂,他們必定潰不成軍。 屆時哪怕景弘找到了北蠻王的據點也無濟于事。 他們必敗。 不能! 他決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景無虞很快鎮定下來,先后派遣了輕騎部隊和弓。弩隊靠攏支援,沈林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也迅速冷靜,重新排起了重型步兵陣。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阿木的攻勢在景無虞和沈林正確的應對下得到了緩解。 然而令眾人沒想到的是,盛初寒的殺招竟不止如此。 作戰持續了三日,他們原本漸漸占了上風,誰知阿木竟然帶著一隊輕騎靠靈活的騎術和后方騎射兵的掩護躲避了大梁弓。弩隊的攻擊,一路不要命般地猛沖向前。 起先景無虞還不知阿木打的什么注意,直到他發現他們所沖的方向竟都是同一個點之后,他登時明白過來。 “呵,竟想先集火我么?!本盁o虞騎在馬上,冷笑著撩翻一名北蠻人。 他身邊沒有士兵掩護,阿木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做此決定,不成功便成仁。 沒等景無虞再想,鋪天蓋地的箭矢已經飛馳而來,直取他全身命門。 “世子爺!” “景世子!” 身后景安和沈林目眥盡裂,大吼出聲。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靜止了。 駱思存本來只是想和葉邁兮一塊兒去歸元殿看看駱思桓,順便打探一下關于漠北的消息,畢竟景無虞每次在信中說的總是只有美好的事,害得她一度沒有緊張感。 誰知無意間卻在殿外聽到了駱思桓和兵部尚書的爭吵,說是沈林遭北蠻猛將偷襲,景無虞帶兵相救卻被北蠻尋到落單機會圍攻。 他們還說,景無虞中了好幾箭,失血過多…… 駱思存沒敢再聽下去,她挺著八個多月的身子,手扶住墻,覺得腦中天旋地轉的。 怪不得沒有按時回信,怪不得…… 可他明明答應過她芙蓉花開就凱旋的,如今芙蓉已開,為何將軍不歸? “長鸞!你撐??!皇兄馬上請太醫!” 身邊此起彼伏的呼喊讓駱思存微微回過神來,她看到從歸元殿沖出來的駱思桓抱起她奔跑,還看到葉邁兮緊咬下唇雙眼泛紅,他們驚恐的神情在告訴她,這個孩子可能要提前出來了。 “長公主!用力??!您不用力孩子會悶死在里面的!” 穩婆一直在駱思存耳邊叫喊鼓氣,但她實在是太痛了,整個身體像被撕裂了一樣。 她腦中混沌,眼睛隱隱翻著白,仿佛隨時都要昏迷過去。 “太醫,快!長公主體力不支,很可能難產,快救救她!” 然后太醫進來,也不知在她身上哪個地方扎了針,駱思存忽地瞪圓了雙眼,死死盯著某處,嘶啞道:“阿虞……阿虞……你在哪里……我怕……” 景無虞被沈林拼死救下,饒是沈林為他擋住了所有致命攻擊,但他腰腹和大腿仍是中了兩箭。 沈林緊緊攥住他的手,咽氣前一字一句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們就輸了?!?/br> 景無虞忍著內心翻滾的情緒,輕輕闔上了沈林的眼。 有淚涌上,他忍下了。 傷口的血流得很快,點住xue道也不過只能延緩一會兒。 若再拖下去,后患無窮。 景安為他殺出去一條道,讓他快走,但景無虞深知,他不能走,不僅不能走,還不能被敵人得知他受了傷。 戰場上,軍心的崩塌往往就在一瞬之間。 這場仗打了這么久,大家都累了。 景弘還在漠北生死未卜,若他提前倒在了戰場上,那么百姓的流離失所、將士的馬革裹尸都將變得沒有意義,妻子的等候、父母的期望、兒女的祈盼都會統統被辜負。 為何要宣誓忠君愛國,賭上性命拼死一戰? 不過是因為這里有他們想要守護的人罷了。 他的妻子,他的公主還在京城等著他,他還想問她一句——那個天大的好消息,是什么? 借著沈林尸體的掩護,景無虞迅速把兩根箭削掉,只留了箭頭藏在傷口中未拔。出。 他從千軍萬馬、血流成河中站起身來,神色堅毅,凝聚丹田之氣,怒吼出聲:“想回家,就給我殺!” “他什么時候回來?”駱思存啞著嗓子,問了一遍又一遍。 穩婆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急得團團轉,“哎喲長公主呀,您省著些力氣別說話了,下半身用力啊,都這么久了孩子就只出來了個頭,這樣下去不行啊?!?/br> 駱思存也不知聽沒聽到她的話,兩眼呆滯,一動不動。 穩婆無法,只好跑出去告知駱思桓:“皇上,長公主她一心求死……老奴也無法了?!?/br> 駱思桓面色鐵青,衣袖一甩,咬牙道:“你去告訴她,就說阿虞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br> 穩婆連忙領命進去,葉邁兮急道:“這是真的嗎?景世子還活著?” “君無戲言,當然是真的?!瘪標蓟敢荒槦o奈。 葉邁兮驀地止住了眼淚,“那皇上您為何不早說……” 駱思桓幽幽嘆了口氣,“漠北的軍報到達京城本就需要時間。他連寄兩封,朕不過才拆開一封念了一半,便被你們給聽見了。那封軍報的后半段寫了詳細的逆轉之法,景將軍找到了北蠻王庭一舉殲之,阿虞鼓舞士氣所向披靡,北蠻投降,他們贏了。第二封信上寫明了阿虞和景將軍回朝的時間,算一算,再過不久便會到了。本來如此喜事,朕高興還來不及,結果長鸞……哎……” “贏了就好,還活著就好?!比~邁兮掩唇喜極而泣,“眼下只希望長鸞能夠挺過今日難關?!?/br> 駱思桓攬住她的肩,正欲說些什么,眼角忽地瞥見門口飛進來一道矯健的身影,身著鎧甲,宛如白晝流星,耀眼至極。 他笑了笑,吻了吻葉邁兮的發頂,“一定能挺過的,你看,救星提前回來了?!?/br> 駱思存睜不開眼睛,身子已經痛得不像是她自己的一般,她似乎又體會到了上輩子死前的感覺。 虛無縹緲。 無邊無際。 渾渾噩噩。 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如夢似幻,一幕幕浮現的關于景無虞的場景。 那是十四歲的景無虞,他跟在十歲的她身后,將蹴鞠大賽贏得的獎品在懷中捂了又捂,終于鼓起勇氣遞給她,而十歲的她只瞥了一眼,便瞪著他說:“怎么,拿了第一名了不起???又想在我面前炫耀么,本公主告訴你,這么廉價的東西我還看不上呢!” 少年景無虞看著她的背影,落寞一笑,將手中的珍寶揉得不成樣子。 畫面一轉,她又看見了二十歲的景無虞,他接到父親的密信,通知他盡快離京。 那時她已嫁于盛初寒為妻,但青年仍猶豫不決,想了又想,決定在宮門外同她道個別再走,卻在當晚得知了她進宮赴宴被羞辱的消息。 他想去盛府找盛初寒進宮去為她解圍,結果等到的卻是盛初寒和楚妍的出雙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