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4章 駱思存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將自己能記住的一些事全部都記錄了下來,直到天快亮了才淺淺睡去,但沒睡一會兒她又忽地驚醒,感覺到自己心臟還在跳動,不禁松了一口氣。 再睡已是睡不著了,她直接喚來拒霜為自己洗漱更衣,估摸了時間后,便去延寧宮給王嫻音請安。 她的母后王嫻音,是乾元帝的原配,兩人恩愛二十年。因著王嫻音,乾元帝愛屋及烏,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駱思桓為太子,甚至親自教導,又對駱思存百般寵溺,有求必應。 王嫻音的父親王茂身為禮部尚書,為了大梁鞍前馬后、兢兢業業。因王茂深知乾元帝生性多疑,為了避外戚專權之嫌,所以除了他自己之外,王家其余男丁都甚少在朝為官。 本就如此小心了,可這一切在楚妍來了之后還是變了,乾元帝獨寵楚妍一人,將后宮三千拋諸腦后,對待王嫻音的態度也變得不冷不熱,這便罷了,最可惡的是,他還提拔楚氏一族,處處打壓王茂,逼得王茂不得不告老還鄉。 但好在,如今這些只是苗頭初現,一切都還有挽回的余地。 思緒間,延寧宮便到了。 雖說天色尚早,但王嫻音也已起身,她看到駱思存前來請安,笑著朝她招手,“長鸞今日怎來得這般早?” 駱思存在王嫻音面前定住腳步,眼前女子面容如同記憶里一般雍容端莊,溫和大氣,仿佛國之牡丹,哪怕年近四十,仍是風韻猶在,讓她霎時又有些想哭。于是行了禮之后,她坐到王嫻音身邊,吸著鼻子撒著嬌由衷道:“母后,見到您,可真好?!?/br> 王嫻音捏了捏她的小臉,不由笑道:“這是怎么了?” 駱思存靠在她肩上,將上輩子所有的遺憾和疲憊都凝在喉間,而后輕輕出聲:“就是太久沒見您,想您了?!?/br> 王嫻音只當她這是少女的多愁善感,便偏頭睨了她一眼,“昨兒不是才過來請了安嗎?還有,你這丫頭真是任性妄為得很,聽說你又跑你父皇那兒撒潑去了是嗎?” “那不叫撒潑!”駱思存抬起頭來,委屈道,“兒臣就是不想嫁給盛初寒了而已?!?/br> “可你當初為了那盛初寒,連父皇母后都敢忤逆,怎的,那些都是假的嗎?” 王嫻音說得一點不錯,所以駱思存撇著嘴不說話了。 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迷戀盛初寒。 從前她覺得這個標簽代表著她敢愛敢恨,現在再聽來,她只覺得諷刺無比,可是她也的確掏心掏肺地喜歡過盛初寒,即使她再不愿意承認,這都是事實。 “長鸞啊,”王嫻音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嘆了口氣道,“母后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婚姻大事做不得兒戲,這樣的事,以后可不許再發生了?!?/br> “嗯?!瘪標即孑p輕應聲。 王嫻音又道:“另外,盛初寒是你父皇想要提拔的人,你萬萬不可因此將他得罪了?!?/br> “此事父皇已經叮囑過兒臣了,這不想著過兩日就出宮去給盛初寒登門道歉嗎?” “出宮?”王嫻音聞言,眉頭微微鎖了起來,“哪須得你出宮去賠罪?本宮還不知道你的鬼點子,指不定又借著由頭去外頭胡作非為吧?你說說你上次偷溜出宮都干了些什么?這么個大姑娘居然女扮男裝私自去找盛初寒,好在此事被本宮壓下來了,若傳到你父皇耳朵里,那可有你好受的?!?/br> “……” 駱思存被她念得有些無奈,但這般聽她絮叨,她自己內心也驀地安定下來。 有母親的感覺,久違而又美好。 她賴進王嫻音懷里,神色為難地問道:“那母后您說說,又不讓兒臣出宮,又要讓兒臣去賠禮道歉,兒臣連盛初寒的面都見不著,這歉如何道,這禮如何賠?” 王嫻音點了點她的鼻子,“早就為你安排好啦。過幾日便是重陽佳節,屆時陛下要帶領群臣以及宮里的諸位娘娘、皇子公主們去萬壽山登高,你在路上尋個機會,便直接與他說了,不必你紆尊降貴專門走一趟,也正好讓天下人知曉本宮的女兒也并不是非他盛初寒不可?!?/br> “還是母后想得周到?!瘪標即孢@才笑了,“不過兒臣這回可不是私自出宮,昨日兒臣已向父皇請求擇日遷入公主府,以后便得常住宮外了?!?/br> 王嫻音聞言,不由得怔愣了下,隨后道:“可定好日子了?” “還沒呢,正要請母后幫忙挑個吉利的日子?!瘪標即嫖罩氖?,紅了眼眶道,“日后便不能常常來給母后請安了,母后在宮中可要好好保重身體?!?/br> 王嫻音回過神來,臉上卻是帶著微笑和寬慰,“本宮的長鸞,似乎真的懂事了。既然你已稟明你父皇,那待過了重陽節后,母后好好為你尋些宮女仆從,讓你風風光光地遷居?!?/br> 駱思存卻皺起眉頭,不滿地嘟囔道:“母后怎的這般冷靜,都不會舍不得長鸞嗎?” “當然舍不得了,”王嫻音笑容淡了下去,微嘆口氣道,“只是這宮中,風云欲起,母后唯恐心力不足,再不能護你安然?!?/br> 王嫻音雖說得隱晦,但駱思存卻知曉這“風云”指的就是楚妍,她正欲詢問清楚,卻見外頭的宮女進來通傳道:“貴妃娘娘到!” 駱思存聽到“貴妃”二字,神色一變,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 楚妍是通過選秀進宮的,才短短兩年,便由一個才人晉升到了貴妃之列,從后宮佳麗三千里脫穎而出,讓其她妃子望塵莫及。 但起初她在宮中的日子過得并不順暢,是盛初寒高中狀元后在乾元帝面前狀似不輕易地問起她,說明自己和她沾親帶故的關系,所以乾元帝才會從此對她高看一眼,從才人封為了婕妤。 至于沾的什么親帶的什么故,卻是全憑這兩人隨意胡編亂造。 后來不知楚妍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乾元帝愈發依賴她,她便也步步高升,成了今日的楚貴妃。 駱思存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不禁冷了聲音問道:“她來干什么?” 王嫻音心知駱思存一向不喜楚妍飛揚跋扈的模樣,怕兩人生出事端,便按了按駱思存的手,溫聲道:“一會兒她進來便知曉了,聽母后的話,你先去簾后避一避,待她走了你再出來?!?/br> 說完,她便不由分說推了駱思存走,而后又對通傳的宮女示意道,“請楚貴妃進來吧?!?/br> 駱思存躲在簾后,定定看著楚妍款步而來的身影,依舊是盛裝艷抹,嘴角依舊擒著一抹得意的笑,與她上輩子最后見她那一次,一模一樣。她看著楚妍,心中涌起的恨意讓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捏緊拳頭。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背⑽⒏I硇卸Y。 “起來吧?!蓖鯆挂魧χЯ颂?,又給她賜了座,這才說道,“本宮知曉皇上如今時常歇在meimei宮中,所以meimei不必一大早過來請安的?!?/br> 楚妍也不推托,拿著帕子掩嘴嬌笑道:“看來皇上和jiejie真是心有靈犀呢,這番話今早皇上剛與臣妾說過?!?/br> 王嫻音聽到這話,微微一頓,而后扯起一抹微笑,看著楚妍問道:“那meimei今日來,所為何事?” 雖然王嫻音看起來不以為意,但駱思存卻在一旁將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失落看得清清楚楚。 認真算起來,乾元帝的確是很久沒來過延寧宮了。 她咬了咬唇,克制著沖出去的沖動。 只聽楚妍答道:“臣妾昨夜聽皇上說,長鸞和盛大人的婚事取消了,卻又不說原因,所以特來問問jiejie,可知長鸞為何不愿嫁了?” “女兒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不論什么原因,只要她自己開心便好?!蓖鯆挂袈詭б苫蟮靥а劭此?,“何況這事兒陛下不是已經同意了嗎?” “臣妾只是覺得可惜罷了,”楚妍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盛大人如今風頭正盛,追求他的姑娘從城東排到了城西,他見長鸞一片癡心,好不容易松口答應娶她,誰知長鸞如此輕易便改變了心意……” 上輩子駱思存一直以為楚妍如此關心盛初寒,是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又是親戚關系,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因為兩人早已暗度陳倉,所以楚妍才會為了盛初寒的覆梁計劃一邊促成盛初寒和她的婚事,一邊又因自己無法嫁給盛初寒而對她心生嫉妒怨恨,處處針對。 駱思存聽到楚妍明著相勸,實則暗自指責她行為浪蕩又輕浮,當即再也忍不住,不顧宮女的阻攔,一下便撩開簾子出來,冷哼著道:“楚婕妤慎言!” 楚妍見到駱思存,面上起先驚訝,而后反應過來她的稱呼,立刻變了臉色,“你叫我什么?” “楚婕妤啊……哦不對,”駱思存裝作終于恍然明白的樣子,“貴妃娘娘,長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您不會見怪吧?畢竟上次見面,您還是個山野小城里來的上不得臺面的婕妤,叫出口了才想起如今您已貴為貴妃娘娘,今時不同往日了?!?/br> “你——” 楚妍聞言臉色一變,習慣性地要發作,卻在見到駱思存不屑的眼神后,又猛地頓住了聲音。 出身不高,這是她心頭的一根刺,之前還未爬上龍床時,她少不得因出身被后宮的內侍宮女們排擠嘲笑。所以她一得勢,便將當時嘲笑過她出身的人全都找了由頭賜死了。 沒想到今日竟又被一個黃毛丫頭揭了傷疤,偏生她還不得不忍。 想到昨日盛初寒叮囑她的話,她只好忍氣吞聲道:“長鸞,你明明知曉盛大人剛烈正直的性子,還如此悔婚,這不是故意給他難堪嗎?” “貴妃娘娘這話便奇怪了,”駱思存嗤笑一聲,“一沒交換庚帖,二沒父皇賜婚,何有婚約之說?既無婚約,又何來悔婚?” 楚妍頭上的金釵隨著她的呼吸搖搖晃晃,她當即沒忍住,聲音尖厲了幾分:“皇上雖未賜婚,可也是口頭允了的,金口玉言,怎的不算婚約?” “口頭允諾?”駱思存歪著頭,困惑地說,“貴妃娘娘這般篤定的語氣說得好像您當日在場一樣??砷L鸞分明記得當時父皇答應的是‘便遂我心意’,如今我不過是覺得盛初寒也不過如此,嫁給他并非遂心,怎就沒遵父皇的金口玉言了?貴妃娘娘若再污蔑,毀人清譽,可別怪長鸞無禮了?!?/br> 楚妍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她一時想不明白為何駱思存對盛初寒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而且言語間隱隱的不屑聽在她耳朵里,更顯難堪。 對面的少女看著她,依舊是那般容貌,依舊是那副嬌蠻倨傲的神情,但眼里的冷意卻仿佛淬了冰一樣,瞧在她身上,讓她渾身不自覺地僵硬。 可是按理說,駱思存喜歡盛初寒不應當是假的,那樣的熱愛癡迷,她自己也曾經有過。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 正僵持間,忽聽門外傳來一聲音道:“若盛大人都不過如此,這滿京城中還能找到哪位公子同公主更加般配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是沒有留言的一天, 今天又是懷疑人生的一天! 第5章 來人有二,駱思存瞧得清楚,正是賢妃和麗嬪。 說話的人是賢妃,也是乾元帝做太子時期便跟在身邊的人,她風姿綽約,但眉目間卻隱含一股精明能干,讓人看了十分不舒服。她為乾元帝生了二公主駱思真和四皇子駱思棱,好巧不巧,王嫻音那時也一起生了駱思桓和駱思存。 雖都是同期生產,但這順序不同待遇卻是千差萬別,駱思桓直接成了皇長子,名正言順地被乾元帝立為太子;駱思存排行老五,又比同為公主的駱思真更得乾元帝喜愛。 有了這番對比,賢妃自是不甘心,也因此對王嫻音懷恨在心,不惜聯同楚妍、麗嬪自成小團體,明里暗里地給王嫻音使絆子。 她打得一手好算盤,想著楚妍雖受寵,但膝下無子,即便以后敵對難免,那也是以后的事;麗嬪不怎么受寵,但生了個九皇子,可惜眼下才六歲——這兩人短時間內幾乎都不會對她兒子駱思棱造成威脅。 后來駱思桓被廢太子,也少不了賢妃從中算計嫁禍,可惜最后這自詡聰明的蠢女人還是被盛初寒和楚妍玩得團團轉,同這大梁皇城一起,淹沒在北蠻的鐵騎之下。 賢妃步履優雅地走進來,與楚妍對視一眼后,領著麗嬪對王嫻音福了福身,“皇后娘娘金安,方才臣妾見您殿內甚是熱鬧,所以未經通傳便進來了,您不會怪罪吧?” “小事而已,無妨?!蓖鯆挂羟〉胶锰幍匚⑿?,而后抬了抬手道,“meimei請坐吧?!?/br> 待落座之后,賢妃瞧了一眼駱思存,掩嘴笑了笑,打趣道:“這京城中的公子哥兒些都被長鸞挑了個遍,好不容易挑到個出類拔萃的盛大人,如今又說他不過如此,恐怕這滿京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同長鸞般配的適齡公子了?!?/br> “依本宮看,那倒未必?!蓖鯆挂裘蛄丝诓?,怡然道:“平北王府的世子剛被陛下封了武德將軍,這孩子本宮見過,模樣長得俊極,為人聰慧又知進退,襲爵封王是必然,配長鸞那是再好不過?!?/br> 楚妍見有幫手來了,氣勢頓時足了些,微笑著道:“jiejie怕是忘了,那景世子遲早要回漠北的,漠北那是什么地方,黃沙漫天,氣候莫測,物質匱乏,長鸞一個嬌滴滴的公主,哪兒能受那份苦?” 麗嬪也接口道:“貴妃娘娘說得正是,雖說景世子驍勇善戰,可他是軍人,軍人上了戰場便性命不由人,若長鸞嫁了過去,到時景世子若出個什么意外,長鸞孤苦伶仃的,看著多可憐?!?/br> 王嫻音聞言,眉頭深深鎖了起來,雖說眼前這些個嬪妃其心可誅、言語間頗為無禮,但所說的也不無幾分道理,景無虞固然優秀,然景家三代犧牲在戰場上的男兒也不在少數,她只愿自己的女兒能安穩快樂地過一生,是以一時之間也有些感嘆起來。 駱思存不知王嫻音的想法,但她看著其余三人的丑惡嘴臉,氣不打一處來,連虛與委蛇也懶得裝了,隨即上前兩步,站在殿中,一字一句地說:“軍人怎么了?平北王府三代忠良,為我大梁擊退韃虜,驅逐蠻族,馬革裹尸!如此氣節如此肝膽,竟被你們想成些短命鬼?若他們聽見,該何其寒心!” 駱思存會這般生氣,跟昨日見到景無虞有極大的關系。 平北王景弘,是大梁唯一的異姓王。景家三代驍勇善戰,先后征戰南疆、西戎收疆復土,如今又常年鎮守在漠北,抵御北蠻南侵,受許多大梁百姓贊嘆。 上輩子就是因著他手握重兵,功高蓋主,日積月累之下,不可避免地遭到乾元帝的忌憚。雖有猜忌,但乾元帝也依賴著他的兵力,所以當時并沒有動他,但不知為何,景弘卻先一步反了。 后來乾元帝命盛初寒帶兵鎮壓叛軍,不知他們用了什么方法,反正最后大獲全勝,平北王府三百多口人全部伏誅,不論老幼。 其中也包括留在京城為質的景無虞。 斬草除根,是盛初寒一貫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