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待她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可周圍亮堂堂的,明晃晃的火把將她包圍,恍如白晝。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動了一動,卻又發現,自己竟被綁在了一個木架上,動彈不得。而木架下面,則放了成堆的干草。 “怎么回事?”梁蕖慌張地問著,卻看見人群中,那老頭兒從容走出。 “孽障,當年你害死你全家,如今還想回來克死全村人嗎?”老者罵著。 梁蕖一愣,卻又笑了。她笑得蒼涼:“你們竟都覺得一個嬰兒可以害死一家人?!?/br> 緣合師父如此說,這老者也如此說??闪恨〔恍?,她不信在自己還是個嬰孩之時,便能做出這樣的大兇大惡之事??粗切┗鸢?,梁蕖只覺得眼睛發酸。 老頭兒冷笑一聲:“你出生時,你娘便難產而死。村里算命的給你相看,說你是天生的災星,讓你爹趕緊處理了你,小心給村里帶來厄運。勸了好幾日,那日,你爹終于肯了,他忍痛下手,說是要回家悶死你,可第二日,你家卻只剩了你一個小娃娃靜靜地躺在血泊里,其他人,全部慘死……果然你是個災星。我們本打算燒死你,若非那多管閑事的道姑經過,你早已死了!” 老頭兒說的理直氣壯,仿佛幾次三番妄圖殺害一個嬰兒是什么光彩的事,仿佛一個尚不知事的在襁褓中的嬰兒是這世間不得不除的罪人。 梁蕖聽著,雙眼通紅,一開口,聲音里盡是憤怨:“所以,你們因為一個破算命的說了幾句話,就要殺死一個出生不久什么都不會的嬰孩!你們,你們,”梁蕖笑得凄涼,“你們,會后悔的?!?/br> 梁蕖說罷,閉上了眼睛。她感覺火把離自己越來越近,似乎還聽見了干草被燃起的響聲……然后,她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記得,第二日清晨,她從村子里走出來時花了很長時間。她身上沾滿了灰燼和血污,身體虛弱不堪,踉踉蹌蹌地邁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 村子里很安靜,除了烏鴉的叫聲,別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蘇商商已然不想問結局了,她已猜到了。那些村民,多半也死了。 “商商,你說,凡人是不是很奇怪?很可恨?”梁蕖問著,苦笑一聲,“凡人的惡意和恨是如此廉價,因為只言片語便可仇恨一個嬰兒,然后就要除之而后快;因為一點點的不同尋常就對你懷有深重的惡意,為此排擠你、折磨你……” 說著,梁蕖又凄涼一笑:“說來可笑,我從未害人的時候,被人在腳下踐踏;如今我手上累了千萬條人命,又害得這天下民不聊生,我卻成國師了……呵,還真是世事難料?!?/br> 離開梁家村以后,梁蕖又經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尚Φ氖?,這些事里,竟無一件能讓梁蕖感受到其中的溫暖,相反,帶給她的只有被迫的嗜血和殺戮…… “有的時候,我真想完全變成一個野獸,這樣,我也不用顧慮太多、承受太多了?!?/br> 她漸漸習慣了身上沾著血腥味的日子,可僅僅是習慣而已。她一邊厭棄這世間,一邊又嫌惡著自己。 “后來,我又經歷了些事情,便越來越不像是個道士了,”梁蕖說著,手撫上了那玄青色的道袍,“小時候的我也算是一心向道,如今,卻只是可惜了這身道袍?!?/br> 蘇商商聽了這些話,實在是心疼梁蕖。梁蕖自出生后,便沒有過一天的好日子。在自己的家鄉,她被視為災星,自己的親生父親和自己的族人想的盡是如何除掉她。在白云觀,她被視為異類,被排擠、被欺負,又吃了不少苦頭,最后一時失控,竟殺了撫養她長大的恩師。 她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從小的所見所聞便只有人世間的黑暗,唯一與她相伴的,只有她身上時不時失控的嗜血特質。 仿佛她注定與這世間的血污相伴,仿佛,這是她躲不開的宿命。 第27章 洞庭 宿命?是了,宿命,那是她躲不開的宿命。 一切似乎都剛好選中了她,讓她受盡屈辱,可在失控之時又暴虐無常。她被這兩種力量拉扯著,既厭棄世人,也厭棄自己。 梁蕖說話間,自己把衣服穿好了。她回頭看向蘇商商,接著淡然說道:“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自己是中了什么詛咒,可后來有人告訴我,這是我從娘胎里帶來的,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一種天生的怪病?!?/br> “怪病和詛咒,有什么區別嗎?”蘇商商問著。畢竟,這所謂怪病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病。蘇商商又想起了那個有著萬年靈力的神秘來客,莫非就是這神秘來客告訴梁蕖她得了一種怪病的? 蘇商商總覺得那神秘來客不是什么好人。 “詛咒是他人所施,而病卻是自己得的,”梁蕖說著,又低了頭,道,“商商,我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腥,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怕我會傷了你??v使你是妖,你會法術,可我還是不放心?!?/br> 她還記得那個詭異的夢。 蘇商商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著梁?。骸盀槭裁床环判??你每次犯病之時,不是有人欺負你,就是有人要害你。而我,既不欺負你,也不會害你,你怎么可能在我面前失控呢?”說著,她把梁蕖拉進自己懷里,又安慰她:“國師,你放心啦,我膽子這么小,一有風吹草動,我自己就先跑了?!?/br> 梁蕖擠出一個笑容,疲憊地靠在了蘇商商身上:“商商,我真的很討厭自己。我討厭那種感覺,那種……失控的感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