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229
燕燕的神情十分安靜,抬起唇角,雖然不甚熟練,但畢竟給他制造出了一個溫柔明麗的微笑,“那你能再給我打一把刀嗎?” 海上的日落快得似乎只在眨眼之間。前一瞬還是霞光萬里,下一瞬,金黃的圓球陡然跌落,天地間只剩沉沉夜色,遍海繁星。 宿羽踢踢踏踏下了船,一時沒想起該往哪邊走,只隱約想起沿著山路向上,應該就是攝山。 他正在神飛天外,忽聽身后遠處的海上傳來一聲唿哨,“小王八蛋!” 那聲音雖然十分好聽,語調和內容卻也十分不要臉,他見了鬼似的回過頭去,“你不是回宮了嗎?” 大船下頭不遠處的海面上漂著一只小船,謝懷正大馬金刀地坐在船頭擺弄什么東西,聞言奇道:“我就回趟行宮。朝前看——看見了嗎?那就是行宮,走一會就到,五百步,不能再多了。我說你一天天風里來雨里去的都干了點什么,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 宿羽感覺他莫名其妙,“你管我知不知道。你在那干嘛?” 謝懷抬起一指,豎在唇邊,讓他噤聲,“別說話,等一下?!?/br> 這純粹是只許皇帝放火不許將軍烤火,但宿羽最近的心情特別平靜,一點也不想發火,真的乖乖等了一下。 ……沒等著。 宿羽在心里默默數了七八十個“一下”,終于耐不住性子,“瞧不起我?讓我練算數呢?” 謝懷這才想起什么似的,低聲念了句“差點要命了”,抬起右手來,在海風中凌空打了個響指。 山中或者海上,總之某處響起了“砰”的一聲清脆爆裂聲,宿羽只覺視野驀地一亮,紫白鎏金的煙花轟然涌上了頭頂。一朵之后,緊接著又是一簇,光焰如雪如花劈頭綻開灑下,星子遍布的天際被染成紫紅藍金。 宿羽呆呆仰頭忘了一會,直到被火熱的煙火差點燙傷才意識到了不對,突然抬腿向身后的大海跑去,翻身跳出圍欄,三兩步踏過沙灘,又趟進來來回回不知疲倦的浪花,向海水深處邁進,最后喘著粗氣一把抓住了小船的船板,“你、你沒事放什么煙花?” “啊,什么世道?!敝x懷面無表情地提點了一下,“朕與將軍從此縱浪山海間,此等好事竟然都不該放個煙花?希望你反省一下?!?/br> 宿羽上氣不接下氣,狠狠咳了兩聲,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為什么?” 他明明知道答案。謝懷坐在船頭,低頭靜靜注視他半晌,突然說:“是一生?!?/br> 煙花炸得耳中轟鳴,宿羽皺了皺眉頭。他繼續說下去:“你從大乘寺里出去的時候,我在想,若是這次你死了,我要怎么在金陵城里呆一輩子?” 宿羽只覺得心底猛然一撞,只覺世界上最讓人難過的情話也不外如此。而謝懷似乎很不以為然,桀驁飛揚的五官隨著光色變換而散去了沉郁,只顯出了一層淡然。 “你沒想過你在我這里是什么,我想過。是一生。保護也好,追尋也罷,陪伴、扶持,你覺得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一生。百年千年是不可能了,十年五年聽著也懸,但管他呢,剩下的都給你。就這一生?!?/br> 宿羽昂著頭仰望他,眼中倒映著星光、煙火、月色和海浪揚起的光點。謝懷在近乎夢幻的光色中仔細端詳這顆漂亮的頭顱,問道:“行嗎?” 謝懷伸出手,托起了宿羽的下巴,“你不說話,那我真的要親你了。蓋完這個戳,今后三餐就全是海味卷烙餅,再要一天三頓紅燒rou,可就真的不行了?!?/br> 宿羽在他手中“噗”地笑了出來,小聲催促道:“你快點?!?/br> 謝懷低下頭,合上眼睛,輕輕含住了一雙海浪般柔軟蕩漾的嘴唇。 第112章 燈下白頭人 牧民趕著成片的羊,緩慢地刷過山嶺。越野車在草原天路上飛馳而過,各自趕著在天黑之前開出草原,到就近的鎮上去,找個小飯店吃rou,再找個小酒店睡覺。 如果是夏天,走進克什克騰旗草原深處,一個一米八的成年人能被草埋到腰——草叢里有蟲子卵、牛糞堆、螞蟻窩,所以沒有一個城里人會那么做,就像幾乎沒有游客想留在草原上過夜一樣。 冬天的場景更要凄清得多。一入夜,連鎮上都只剩幾家炊煙。其中有一家的炊煙還稍微比較像樣,是因為他家基本是個吃喝住宿棋牌一體的農家樂,名叫“一席之地”,生意罕見地還行,老板格外熱情,親自在穿過小鎮的國道邊舉牌子,“吃飯50,過夜90,免費水龍,自助洗車,(凍住不管)”。 作為一家純正的蒙餐農家樂,“一席之地”的菜單上賣得最好的菜是完全不正宗的四川火鍋。一到冬天,黃銅鍋子簡直不夠用,燒刀子酒也不夠賣,玻璃窗上貼滿霧蒙蒙的水汽,被閑得發慌的顧客攥起拳頭來往上一貼,再拿指頭尖一點,就成了一個小腳丫的印子形狀。 實習生周焉焉咳了一嗓子,“老大?” 她老大個子奇高,腿奇長,坐姿十分有看頭,整個人窩在這邊的椅子里,兩腿卻恬不知恥地搭在對面的椅子上,一疊A4紙擋住了臉,看似是一副專心看稿的樣子,只有窗戶上越走越遠的透明小腳印比較誠實,在叫囂著“他走神都走哪兒去啦!” 周焉焉剛來沒多久,還摸不大準老大的脾氣,于是給帶她的前輩李樺使了個求助的眼色。李樺個頭也不低,正支棱著長手長腳從假的川味鍋子里撈羊rou片,懶洋洋叫道:“小顧老師,人家妹子叫你呢?!?/br> 馬小三也看不下去水靈靈的妹子被他無視,索性把A4紙一拍,“小顧老師,我勸你做個人吧!” 她老大總算打了個巨長的呵欠,把交疊的雙腿收了回去,A4紙被撤開,露出一張鋒芒畢露的犀利面孔來。見周焉焉盯著自己,他還挑起薄唇唇角笑了笑。 屋里的暖氣片熱乎乎的,但他長得標致而且嚇人,就像老港片里那些不得善終的男神大佬似的。周焉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老大?” 他摸出絲邊眼鏡來,架在鼻梁上,把A4紙還給周焉焉,“帶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