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59
賭場新手往往大有收獲,小皇帝賭運奇佳,一下手就挑了包猛藥。 當夜,攝政王吳行氣喘聲促,面色漲紅又轉白,太醫診治未果,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在殿外不停踱步,念念有詞,“不是氣喘癥,不是呼吸擁塞,是……是血淤肺漲……” 老太醫的嗓音輕弱,沒能掩蓋殿中一陣高似一陣的砸物聲響。 吳行對詩禮精神領會得十分透徹,平素謙雅平淡,一到關鍵時刻就明哲保身。若是不能“明哲”,那就“暗哲”——如果先帝吳微沒下狠手把他逼到絕境上,他也不會一劍把人刺個對穿。 在吳行面前,只要順著毛——或曰順著蛇麟——溫柔呼嚕,基本上能混個白頭終老。 只可惜吳微吳譎父子倆都是不安于室的貨,都不想活得長,只想過得爽。 殿中又傳來“哐”的一聲,大概是吳行一腳踢翻了青玉案,厲聲質問道:“哪來的藥?是什么藥?” 草木中寒蛩唏噓一息,殿中寂寂無聲,吳譎依舊回以沉默。 放到別的孩子身上,這沉默堪稱早成的“義氣”。但換做是吳譎,李越不覺得這跟義氣能有半文錢的關系。 那孩子年方七歲,身世卻放眼四海無同,故而自有一套粉飾太平的處世標準,非萬千蚍蜉所能撼動。 吳行長出了一口氣,放緩聲線,“陛下想要什么,微臣洗耳恭聽?!?/br> 孩童的純稚聲線流溢而出,不假思索,“朕為天子。天子祭天,天命所歸,不需旁人在側?!?/br> 祭天不過是古人生造出的儀禮,一代代傳衍至今,就算祭禮曾是白紙,如今也被一筆一筆的意義涂得深不見光了。犧牲誠意能否上達天聽溝通天人至今未知,但至少吳行在意這個——非常在意。 殿中傳來兩聲悶悶的嗆咳,又是“砰”的一聲巨響,吳行踹倒了椅子,這次連雕花的門窗都一晃。 李越正背著手看天,仿佛殿中聲響與他無關。 何達溪垂手立在殿外,手中沒有刀劍,不大習慣,只捏了捏自己的護腕,抬頭看了李越一眼,“李侍衛,天上有什么好看?” 李越懶洋洋翹起唇角,“神仙打架?!?/br>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何達溪隨口安慰道:“王爺不是不講理的人。等那藥的來源查清,李侍衛自然可以洗脫嫌疑?!?/br> 不知是對哪句話有異議,李越沖他玄而又玄地一笑,移開目光,轉而傾聽殿中的聲響。 沉默鋪開,化成尷尬。何達溪咳了一聲,說:“我看李侍衛才品出眾,不過在明光宮難有大作為。何若日后到王爺手下,收復六州,踏平金陵,不是指日可待?” 李越收回視線,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可真厲害。金陵那么遠?!?/br> 何達溪搖搖頭,“遠也得去啊?!?/br> “我們四面環山,大周南境海岸線卻無比綿長,城鎮四處開埠,西人船只往來,走的時候裝滿絲帛茶器,來的時候,”他翻開空空的掌心,“來的時候裝的可都是白銀黃金啊?!?/br> 其實三人成虎,未必裝了多少白銀黃金。李越跟他摳了個字眼,“是‘去的時候’吧?” 何達溪不以為然,繼續說:“西洋生意這趟渾水,我們若是不趟,十年后就只能看著大周吃rou我們喝風了?!?/br> 李越想了想,“可我們北濟不也挨著西域嗎?都不用走水路,陸路早就通了。波斯、大秦、樓蘭、龜茲,哪個不是物產豐饒?” 物產豐饒,以至于人口往來遷徙,再加上禮教不興,各國皇室越發此起彼伏地五光十色。據說小皇帝那一腦袋招搖過市的白頭發就來頭不小。 何達溪苦笑一下,“那些個小國?沒一個好相與的,都是吸血蟲。說是遠親不如近鄰,可越是挨得近,不也越好磕磣你嗎?” 李越沒試圖去遮掩自己滿臉“吃鍋望盆”的鄙夷,但那輕浮情緒蓋在一個發紅的掌印上,何達溪沒再說什么。 殿中寂靜了一陣,隔著一道雕花大門,吳行的喉嚨里就像有個鳥爪子在撓,聲音咬牙切齒,“陛下小小年紀,豈須擔憂來日方長?” 吳譎抬高了聲音,“皇叔春秋鼎盛,又何必在垂髫小兒手中竊食?” 小皇帝的話接得很快,咬字卻很慢,格外字正腔圓,聲線格外突出,殿外一片寂靜,連老太醫都停下了踱步。 不管吳行有多想握著龍璽號令天下,也不管那份陰氣森森的經緯之才夠不夠頂天立地,天就是天,地就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