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34
他回過頭去,一邊絮叨一邊抓了幾味藥碾碎,“殿下這些年,聽說還好?殿下不曾直接染過毒,這情形大概無例可巡。但好生養著,總想得出辦法……” 謝懷低頭笑了笑。 城墻角下的北風一陣緊似一陣,比懷王臉皮還厚的城墻里卻一片太平,等到了王城中,更是風波不起。 皇帝近來覺淺,被人小耗子似的一戳胳膊肘,就醒了過來,困頓道:“……阿鸞?” 謝鸞捧著盞燈,蹲在他床邊,比了個“噓”,輕聲說:“父皇,兒臣是偷偷來的,別告訴別人?!?/br> 他說話還是小孩子腔調,皇帝笑了一下,打著呵欠抬手蹭了蹭小兒子的鼻尖,“想父皇了?” 謝鸞恃寵而驕,大膽搖頭,“來告狀?!?/br> 皇帝皺了皺眉頭,謝鸞憑空長出了二斤眼色,拍著馬屁把皇帝扶起來,在背后插了個墊子,開始倒苦水:“兒臣的外公……唉,又沒外人,還叫什么外公,又不熟。國丈他好兇?!?/br> 皇帝抿了口茶,“朕知道?!?/br> 黎駿歸的兇是有理有據有底氣的兇——隨便一個人被擱在那么一個簪纓問鼎之家里,都會有那份底氣。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頂著顧皇后的黑臉娶了黎貴妃,也不會控制不住黎家做大,一路青云直上。 謝鸞繼續說:“父皇要讓兒臣當儲君,難道就不怕黎家日后越俎代庖么?” 皇帝慢騰騰道:“怕啊……所以才要你來,你最精。不然讓你二皇兄來么?老二那性子,不出三天就甩手不干了?!?/br> 謝鸞一邊扯被子一邊問了一句:“那不是還有我大哥嗎?” 皇帝頓了好半天,謝鸞裝作往床上蹭,其實出了一身冷汗。 半晌才聽皇帝說道:“他不行?!?/br> 謝鸞立刻翻了篇,“可是兒臣害怕啊,總覺得國丈要把兒臣關起來自己爽。父皇,兒臣在隴州聽了好些鬼故事,講的都是北濟那個小皇帝被蛇眼攝政王這樣那樣,哎,真嚇人。有一個是說小皇帝還沒到十五歲,就滿腦袋白頭發;還有一個是說攝政王一不高興,小皇帝就連飯都吃不上……” 皇帝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困倦起來,人又開始糊涂,“你也大了,都會給我講故事了……那東西還在不在?給我看看?!?/br> 謝鸞只好又把腦袋鉆出來,“什么東西?” 皇帝一擰花白的眉頭,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啪”地一巴掌沖著他的腦門拍了下來,鼻息咻咻,“裝什么裝?是不是玩丟了?!” 他登基后就被禮官們提點著君子動口,也試圖做個仁君,故而從沒跟謝鸞動過手。謝鸞一時傻了,捂著腦門沒動彈。 皇帝又瞇著渾濁的眼睛看了他半天,終于擺擺手,“怎么是你啊。你沒有?!?/br> 皇帝真的老糊涂了。 謝鸞傻愣愣地心想,就算他曾經睿智無雙、風光無限過,但他都已經這么糊涂了。這樣一個人,怎么還能執掌朝綱,怎么還能一呼百應?他做的錯事,難道就能全都推給“他老了”這三個字嗎? 皇帝真的不該當到老的。 謝鸞大著膽子繼續說:“父皇,你可得幫兒臣啊,除了國丈,給兒臣再找幾個幫手。不然我也要白頭發了?!?/br> 皇帝閉目點了點頭,喘息聲漸漸大起來,活像一口破風箱,“父皇老了……” 謝鸞又說:“那兒臣就自己找了?” 皇帝又遲緩地“嗯”了一聲,不甚清醒,“自己弄?!?/br> 謝鸞鉆了回去,手心里都是冷汗,心跳也快得像馬蹄踏長河。少年哆嗦著手捂住了心口,隔著一層衣衫,按住了里面數千個字跡飛揚的姓名。 雖然這名單是謝懷寫著玩弄出來的,但他肯定動過那個念頭。 次日清晨,不滿放任隴青二軍困守城外負隅頑抗,金陵百姓聯名上書,要求虎賁軍出城迎擊——結果自然而然,立即被城中大儒斥為稻鼠。 如此一來,民怨更加沸反盈天。 一個時辰之后,皇帝再下一道急令,命傅為、林頒洛兩名二品大員出任太子輔臣,三足并舉,間接地稀釋了黎駿歸手中擰成一股的實權。 皇帝病重,行動不便,思緒沉滯——這股風潮出自誰手,不言自明。 與此同時,城外駐扎的隴青二軍在人生地不熟的金陵城外已經冒血拼殺到了第十四天。 比之突圍梁州之時的意氣風發,這支臨時組建的隊伍只剩不到半數,士氣低沉,緊繃著的那根弦已到強弩之末,人人臉上都飄著怨氣,但也別無他法。 刀疤臉小兵已經結巴不起來了,水米不進兩三天,年輕的身軀被迅速熬干,只剩下一絲半縷的活氣。 新太子算計國丈的風吹到城外,這幫人早已顧不得多想前方透出的一線曙光。北濟的攻勢越來越猛,儼然已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