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28
燕于飛覺得當初不該把親meimei交給謝懷養,燕燕被養得脾氣和架子都有點大,自己在meimei面前完全是個二傻子,但也早就習慣了。他往墻上一靠,皺著眉揉了揉太陽xue。 眉心一涼,少女小小柔柔的指肚覆了上去,輕輕揉開了那道川字一樣的皺紋。 燕于飛終于問:“你們來做什么?” 燕燕輕聲說:“不能這樣下去了?!?/br> 帳中煨著炭火,燈卻不大亮,謝懷正在案前站著寫東西。他胡亂披著件衣裳,厚實布料掩不住犀利曲線,謝鸞第一眼就發覺他又瘦了一大圈,大概是在隴州沒熬住。 不過再怎么樣疲憊,謝懷也都習慣著站在案前寫寫畫畫,總之沒半點斯文氣。 謝鸞剛才推門走進來,他像是全沒聽見似的,頭都沒回。 謝鸞只好叫了一聲:“大哥?!?/br> 謝懷微微點一下頭,示意自己聽見了,筆下沒停,又畫了幾筆,才說:“來?!?/br> 謝鸞以為他又要給自己看新畫的布防圖,于是快步走上前去,右手替他按住了亂卷的紙頁,突然睜大了眼睛。 那紙上壓根不是什么防務地形,而是滿滿一紙人名。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開頭是陣亡的將士名單,被他夾帶私貨地摻進了一個馬沙一個劉霖,后面是活著的人,從郭單皮到韋明安,再到宿羽李曇燕于飛,都是頭頂著“懷王”二字的鷹驍之士。 謝懷寫完最后一筆,輕輕出了口氣,“拿好?!?/br> 這是要托付身后事的陣勢。謝鸞喉嚨一哽,“大哥,這是做什么?” 謝懷有些好笑地在廢紙上磨了磨筆尖,“還能做什么?遞個帖子自陳心跡由他們發落不就完了?”他點了點紙頁,“就這一件事,既然你上趕著找事,你替我辦吧?!?/br> 謝鸞攥著那張紙,胸口越來越酸。 懷王一倒,這些人都要一一清算?;畹娜吮硱好?,死的人翻公案。 他征戰多年,贏北濟、收六城、征服部族、重振虎賁,捧心瀝血加上無畏自信,一切旅程都綢繆微雨卻最終成行,一生不可謂不風光囂張。 他大哥大概從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也從沒想過自己要拉著這么多人陪葬。 但謝懷天生就是個暴虐的種子,從沒把人命情義之類的東西看得太重,那些年輕人從跟了他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謝鸞有些朦朧地想,易地而處,如果是他曾有幸追隨一個有希望終結百年喪亂的將領,就算死去,都算光彩。但憑什么偌大的大周,連個干干凈凈的戰場都給不了? 謝懷繼續說:“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罷了。你外公用得動虎賁軍,但是還不夠,想想別的法子,看看袁家的高唐軍能不能調過來守城。袁境之——就是袁家那個老六——她對朝廷不滿,但也沒什么大的過錯,等老頭子一撒手,你做了皇帝,別再逼忠臣——” 謝鸞突然大聲說:“我不做!” 他眼眶又酸又熱,但早就忘了丟臉了,抬起袖子來亂七八糟地自己抹了一通,又重復了一遍,“……二皇兄說得對,什么破皇帝,什么都做不了,還不如個小兵痛快。我不做!” 謝鸞叼著蝴蝶酥喝著酸梅飲暢想了很多年“等我當上皇帝了一定要如何如何”,譬如要“河清海晏”、要“老有所養”、要“耕者有田”、要“詩者可歌”,但他千辛萬苦地當了一天的太子,單是做“請兵衛民”這一件事,就已經累得話都說不出了。 掰指頭算算,謝懷被一堆大事砸了腦袋的時候也就是他這個年紀,但他完全想象不出來謝懷是怎么硬著頭皮在鐵血熔爐里站到如今的——換成是他,大概只想躲進被窩里哭個天昏地暗。 他在說謊,他還是想當皇帝,但一座金陵壓在肩上,活生生能把人壓垮,遑論一個國家。 這少年生平第一次承認了自己的“無能”和“不如”,以及“擔不起”。 不過他也有那么一點祖傳的磊落,擔不起就不擔了,找副羽翼暖暖腦袋,總好過擔著一肩膀精貴瓷器摔個狗啃泥。 在城里搬風弄雨的謝疆是什么貨色,謝懷心里很清楚,那向來是個豆腐嘴刀子心的白眼怪,一張嘴就死樣怪氣,好話被他一嚼,方向倒是沒毛病,只是全都變了味,專能給人添堵。 謝懷一時沒想象出來那只白眼怪又怎么作妖嚇小孩了,詫然后退了一步,后腰靠住了桌沿,“……你不做誰做?” 謝鸞看臉還是個半大孩子,卻帶著點祖傳的天生威儀,在外頭相當唬人,但在他大哥面前完全不要臉,已經哭得腦仁兒疼,抽抽噎噎道:“誰愛做誰做,反正我不做。你不是想做嗎?你做!” 這一把窮途末路束手就擒看似玩得挺瀟灑,但謝懷已經醞釀了好幾天,正算計著怎么拿進宮去膈應膈應那幫為虎作倀的酸腐文人,結果被謝鸞這么一口“我就是要不爭氣”的大志閃得下了個大腰,當即有點傻眼——不就是個隨手寫著玩的名單,竟然有這種逼宮奇效! 早知如此,他就寫一千打,滿大街發,不哭不是金陵人。 放眼皇室,也就是謝疆從小就把白眼頂在腦袋上滿世界晃,昭告天下“我嫌你們麻煩,我看你們誰都討厭,我不替你們cao閑心,我不當你們的皇帝”。 可惜除了謝疆,別人都沒這個狗不理貓不愛的覺悟。謝鸞從小就被養得心比天高,現在又被摔進谷底,想必滋味比較銷魂。 但說到底,謝鸞想不想當皇帝,這事也不是他自己說了算的。小孩子胳膊拗不過大腿,該當的總得當。 謝懷傻眼了足足小半刻,才苦笑了一下,“你以為這事你說了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