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81
他大踏步地上馬離開,留下小兵蹲在原地發呆。 過了一會,小兵才抬腳重新走下地牢,倒了兩碗水,端著水溜達過了一段路,把一碗水放在了關押三倫的木門外。 三倫蓋著一床破被子,睡得很熟,并沒有察覺。 小兵直起腰來,又轉過兩個彎,走道盡頭處就是宿羽的牢房。 牢房里一片漆黑空蕩,似乎不太對勁。不過地牢里光線陰暗,小兵一時沒看清,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呆住了。 直到洞開的牢門發出“吱呀”一聲牙酸的摩擦聲,他手里的水碗才“砰”地落下,碎瓷片隨之散了一地。 風沙冰雪粒子撲面,李曇縱馬穿過雪原,遠遠地看見了流民村上空升起的細白炊煙。 到了流民村,九回嶺就不遠了。劉副校尉沒走多久,他應該還來得及求個情——至少給個痛快,別把馬沙像什么東西一樣掛在城頭上。 他說宿羽時是一套一套,其實自己也內心發虛,想來想去都覺得這種裁定有些草率。但李存年軍令如山,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不敢違逆,只敢做點小動作。 李曇騰出手擦了把凍得發疼的臉,猛地一揚鞭。清脆擊打聲落地,戰馬飛速狂奔了起來。 天空中憋著一場大雪,陰沉沉的烏云壓住了陽光。 他掠過流民村村口大旗,前方突然步出兩匹戰馬,李曇臉色一沉,猛地調轉馬頭向西。沒跑兩步,又有數匹戰馬合圍而來。 李曇沖不破包圍,勒住了馬韁,咬了咬牙,“爹?!?/br> 李存年就像沒聽到這聲“爹”,利索地翻身下馬,兩步走過來,一把將李曇從馬背上拽了下來。 李曇被拽了個趔趄,又被李存年猛地一劍鞘砸上了膝蓋,他被生生地砸跪下了,同時愣是沒敢抬頭,“爹,我……” 狠狠一鞭甩了下來,李曇肩頭劇痛,整個人略微一縮,聽到李存年自言自語了一句:“廢物?!?/br> 五六年前李存年還是隴州軍的鷹揚衛,與北濟一場鏖戰,隊伍幾乎被砍得片甲不存。李存年獨自回了金陵,帶著一身傷痕推開家門,看見的是滿庭白幡。 燒光血親斬光部屬,就像剝皮去骨一樣鍛造出一個孤家寡人??v然李存年生性和善,卻也不由自己地在情感之外打出了一層鐵殼,對誰都不大信任——除了李曇。 李存年握了握馬鞭,心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曇被宿羽那幫人帶成了一個心軟手軟難堪大任的軟骨頭。前幾年李曇是極度聰明勇敢有見地的一個好孩子,照理說怎么都不該長成這么個慫貨。 早知道如此,三年前他就該讓宿羽直接去守九回嶺——或者讓李曇去。 李存年一句話都不想說,“回去?!?/br> 李曇硬著頭皮,“爹!就算老馬他是jian細,他也——” 李存年硬邦邦地回答:“別叫我爹?!?/br> 李曇沉默地直起身,抬手壓了壓肩頭火燒火燎的傷口,“……將軍,末將是……事出有因?!?/br> 李存年直起身,揮開眾人,“說?!?/br> 李曇說:“就算馬沙是北濟的jian細,他也是我們的兄弟。兄弟信義不存,情義猶在?!?!” 又是一鞭揮下,這次李曇胸口都滲出了血色。 李存年收回馬鞭,就像收回的是戒尺之類的東西一樣,面目十分平靜,垂目問道:“我跟你說過什么?” 李曇木然默誦:“天地君親師,我們頭頂上畢竟還有個天。有違天道者,就算是血親師友,都絕不姑息?!?/br> 李存年問:“天是什么?” 李曇垂下眼簾,“……是家國社稷,是高堂王侯,是……是爹?!?/br> 李存年收回視線,“馬沙都認了自己是jian細,你還要說馬沙是你的兄弟?” 李曇抿了抿形狀漂亮的薄嘴唇,“……不是,他是jian細,該斬之殺之?!?/br> 李存年牽起馬韁,“上馬,回營?!?/br> 成年人——尤其是上位者,往往自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在自己與旁人之間劃開一道天塹,使得任何言語都不能真正抵達彼岸。李存年的這套邏輯,在戰場上讓李曇興奮欽佩,在戰場之外,也讓他格外渺小無力。 李曇跪在原地沒動,清了清發抖的喉嚨,罔顧周邊將士的注目,換套說辭,朗聲說道:“斬之也好,殺之也罷,大周自然有大周的規矩。何至于把人捆上九回嶺示眾?又何至于將自己置于虎狼之境?” 北濟地貧人瘠,虎狼環飼,養出的百姓天生一副兇惡骨骼。而大周人被仙佛詩卷熏了上千年,天生仁慈,做不了兇蠻的掠奪者。 大周人和北濟人,用的是同樣字正腔圓的語言,同樣橫平豎直的文字,同樣沒有三頭六臂,只有孱弱之軀——但內里畢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