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79
李曇反問:“他怎么不會是呢?” 空蕩蕩的地牢里各色牢飯的餿味在打架,兩個年輕人全都低頭,各自盯著地上某點。 最后還是李曇開了口,很慢地說:“不管是誰,就算是血親師友,……都絕不姑息。你忘了我爹是怎么說的?天地君親師,君王再失道寡助,師友再親再近,我們頭頂上畢竟還有個天?!?/br> 李存年說得自然有道理,但那是李曇的爹,不是宿羽的爹。 宿羽他爹沒教會他天地君親師就撒手人寰,留下宿羽野生野長,風和火來來回回燒過幾輪,宿羽不但手腳五官沒被扣進狀元舉人的模子,就連腦子都越長越野,等閑軟硬不吃,天地不顧。 宿羽說:“如果他是,自然絕不姑息。但就憑何耿的一句話,就說他是?” 李曇猶豫了一瞬,說:“你信他?” 宿羽捏了捏松軟的包子,輕聲說:“難不成我還去信何耿嗎?那是馬沙,我當然信他?!?/br> 李曇搖搖頭,“我也能信,但我不敢?!?/br> 其實近幾年間,各地都有類似事件上報。北濟間諜慣用的手段是將人滅門,再冒名頂替,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自己變成地地道道的“大周人”。在你身邊談笑風生的明明是父是友,內里卻是瞞天過海向上攀爬的間諜,沒人知道這些間諜能爬到什么位置。 軍人是持刀的武器,唯一要服從的是自己的將領,而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從軍多年,情勢日益嚴峻,大多數軍人都對一件事心知肚明:任何人都不能信。 不是不能輕信,而是——絕不能信。 宿羽沉默著點了點頭,顯然沒有打算把他的道理聽進去,但也顯然不想再就此爭吵,重新端起碗來,喝了口稀粥,還覺得燙,索性往外一遞,“不喝了,拿走?!?/br> 李曇煩躁道:“那你吃個包子算了?!?/br> 宿羽倒確實是餓了,三口兩口吞掉一個包子,只剩一塊包子皮捏在手里。 李曇正要起身離開,宿羽擦了擦嘴,又說:“如果連兄弟都不能信,那人與牲畜有何異,我們與北濟人又有什么分別?” 不管世道變得如何險惡,不管被如何摧麟去甲削爪敲牙,總有些人格外冥頑不化地保持著本心。不過在大多數人看來,這種人臉上寫著兩個字,“幼稚”。 也的確是幼稚,把家國交給這種人,遲早要壞事——幸虧宿羽不是什么皇子王將,他用不著把心變成冰冷鐵石。 但李曇站了足足好半天,頹唐的目光幾乎要把手中瓷碗盯出個縫來。 宿羽一向知道自己的脾氣招人討厭,當即揮了揮手,“走吧?!?/br> 李曇這才抬腳,走出一個轉角,只聽宿羽又咧著嗓子補了一句:“給他送點吃的!” 打了霜的霸王花頓住腳,氣沉丹田地吼了回去:“知道了!” 牢房之內重歸寂寂,宿羽捏著包子皮發了會呆,突然天馬行空地想到,這是謝懷離開隴州的第三天了,掐掐日子,大軍應該已經過了野狐嶺。 他這么想著,又把手里的包子湊到了嘴邊。熱氣下去了,隱隱約約的一點奇怪的氣味透出來。 宿羽手上一頓,猛地坐直了,重新聞了聞手中的東西。隨即,他抬手壓向自己的腹部,稍一摸索,似乎找到了位置,狠狠壓了下去。 用力不小,胃部受到巨大刺激,帶動五臟之內一陣猛烈翻攪,將吃進去的東西盡數頂了出來。 宿羽這幾天沒吃什么東西,吐也沒什么好吐,一股干嘔上來,直吐出了深綠的膽汁。 眼底血絲重新冒了頭,額頂在一突一突地跳,他揉了揉太陽xue,喃喃地罵了句李曇:“膽小鬼?!?/br> 野狐嶺以北百里,虎賁軍正在安營扎寨,預備好好歇一腳。 郭單皮看著謝懷說話說到一半,突然抬起一只來示意他等等,然后默了半晌,猛地打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來,沙啞著嘀咕道:“金陵一條街又在想我。闊別紅塵多少年,紅塵里還沒新傳說,現在這群臭小子不行?!?/br> 他抬起手又放下手,郭單皮都躲好了,結果沒挨揍,一時很驚嘆,“殿下,我還以為你又要罵我了?!?/br> 謝懷揉著鼻子,心猿意馬道:“我什么時候罵過人?” ……不要臉! 郭單皮違心地拍馬屁,“肯定沒罵過,您多大度啊,不能夠!” 謝懷從鼻子里嗡嗡地哼了一聲,合上一本文書,又去拿下一本,右手攏作拳,擋住明顯蒼白干燥的嘴唇,掩住了一聲咳嗽。 燕燕在一邊磨刀霍霍,說道:“還看?把藥吃掉?!?/br> 也是奇怪,隴州天寒地凍缺吃少穿,謝懷倒像個沒事人。反而一離開最冷的隴州,金玉其外重新披掛上陣,吃上了手把rou也穿上了狐貍毛,他反而像塊火石一樣嗵地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