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74
當年縱橫山河的文筋武骨,最終被歲月磋磨成了一把脆弱空心的老骨頭。 就在這個冬天的某一個清晨,袁謁起了個大清早,照例找出磨刀石,細心打理當年御賜的寶劍。 令人牙酸的磨刀聲沒有持續多久,袁境之推開門時,只見一地冷冽鮮血。 不知袁公是中風摔到了劍刃上,還是實在熬不住了預謀自戕,總之,老爺子早已撒手人寰。 訃書傳到金陵,又從金陵傳到謝懷手中。 袁謁雖然沒了兵權,但統率南境的高唐軍仍是袁謁當年的部下,袁謁一死,那群一早就忿忿不平的軍士必然有所動作。再加上袁家從老大到老五全都戰死沙場,闔府只剩一個嬌滴滴的六小姐——還是個當年差點提刀進王城找皇帝算賬的主。 退一萬步講,就算袁境之仍然葆有忠心、愿為金陵俯首,那畢竟是個女人。大周講究軍中無女,算來算去,整個南境沒人壓得住場。 皇帝這輩子算是個霸主,統一了風雨飄零的大周,卻沒能做到天下大同。到了如今,大周才剛剛收拾干凈了蔽覆中原的流民饑荒,至于邊境之上的世積亂離和風衰俗怨,一時還分不出閑暇照看。 民間時常有人說皇帝晚年昏聵無能,但明眼人知道,這甚至不是區分昏君明君的度量衡——胸懷有寬窄,手段有高低,內外之亂之間卻并沒有一條哪怕模糊的灰線。所謂“國之脊梁不可彎折”和“一屋不掃天下不定”之間的爭論,就好比骸骨撐長城與白骨露於野的搏斗,原本就是徒勞的悖論。 用不著等到王命急宣,宿羽都看得出,謝懷得回金陵了,沒準還得跑一趟南境。 宿羽蹭地坐了起來,下地推門——營地上燈火獵獵,虎賁軍的黑旗已經張開,正在進行最后的列隊。 謝鸞還在抱著枕頭打瞌睡,被燕燕丟上馬背,“別睡了別睡了,枕頭給人家還回去!算了算了,你抱著吧,不用還了……” 宿羽把門一關,滿世界找衣裳。 謝懷說:“干嘛?” 宿羽翻出舊衣服來,“帶上我啊?!?/br> 謝懷沒準要去南境,還沒準要打仗。起碼在打仗這件事上,宿羽知道自己還挺靠譜。 然而謝懷把手肘搭在桌面上,摸著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帶你干嘛?!?/br> 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一句輕慢就能把小宿的一肚子話堵回去。 宿羽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你就是來跟我道別的,是吧?!?/br> 第36章 惡風橫 這次相遇本來就是巧合,如果幾天前他沒有擅自離開九回嶺,或者如果他離開九回嶺后沒有出事,也許他和謝懷就在隴州軍營里擦肩而過。一別之后,也許又是三年、十年、三十年,或者一生。 這三年過得輕忽如彈指,可以想見,一生也不過只是區區一息罷了。 謝懷打了個呵欠,“相識一場,說一聲唄。反正也閑著沒什么事兒?!?/br> 宿羽的衣服穿了一半,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摸出火石點亮了油燈。 燈色溶溶,映得謝懷的五官染上了一層虛假的艷麗柔和。眉眼長,鼻唇薄,些微蒼白被遠山起伏般隱約的桀驁威赫壓住,只剩下了一臉萬事不足為外人道的漫不經心。 謝懷一直知道自己長得還行,慣于恃臉行兇,任由他看。 宿羽從沒這么仔細地看過一個人,直到看夠了背熟了,才點點頭,說:“再會?!?/br> 謝懷也說:“再會?!?/br> 除此之外再不能多出一字,這真是利索的道別。 門一開一關,黑夜吞噬了謝懷勁瘦的身形曲線。 宿羽坐回桌邊,聽得外面風聲一陣緊似一陣,大地隱約震動,馬匹的嘯聲鉆進門縫,又一寸寸拉遠。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帳內某處傳來一聲清晰可聞的“咕?!甭?。 桌上有半盤烙餅,有一個白薯,還有一小碟咸菜。 宿羽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沒吃飯,慢吞吞地倒了杯水,就著烙餅吃白薯。 吃到了一半,宿羽才想起來自己為什么沒吃飯,因為喉嚨疼。想起來這個事,就又想起來好像沒吃藥,他站起來去找藥,往帳子中央一站,就開始發呆,又是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