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130
“哦!”朱文龍笑,“就那個,在武教面前說別控制我,被武教一腳蹬出去兩米那傻逼?!?/br> “對,就那腦子長歪的傻逼?!?/br> “他腦子現在長正了么?” “沒有?!焙谓餍?,“要不能叫喪逼么?” 國墨那次被蹬飛落地時,左頰落地,砰一聲地動山搖似的巨響砸進鼓膜,那如無線電波似的嗡鳴聲就沒再停歇過,同時伴隨尖刺的疼痛。他猜這個耳朵是傷了,并嚴重,不及時就醫遲早會聾。他原前學鋼琴的,彈過了十級,倘若再有往這條支路發展的打算,失了左耳聽力等同下了一紙病危,別的不說,以后起碼都能算殘疾人了。他讓校醫檢查了周身的骨骼,沒哪兒斷了,又領了藥油涂抹淤青,偏沒告訴他我耳朵痛。 那次叫囂之后,他就馴順了很多,不再自找苦頭吃。 他郁郁并且忿然,恨被拘囿,恨到自毀,到時歸還父母一個殘破不全的自己,大仇得報,大快人心。 無線電波有陣夜里中斷了,他很慌,覺得自己是要自愈了,那他就白疼了。但聲音很快去而復返,宏大卻適耳了很多,變成了錢塘江的浪濤拍岸。他覺得身體都在體恤他,世上卻沒有人來寬容他。他媽生他時難產了一夜,后來豁命扭打出血淋漓的他,正因此來之不易,則被過分有所期待,于是連厭倦的資格都不能有,試圖用以證明自己的東西被冠以“歪門邪道”,一并抹除,溫床囚籠俱為一體,他一直都悶地快發瘋。反抗,反抗,兩敗俱傷,結果是根本沒人替他開門,反倒走去鎖緊了窗。武校里更不能做個人,受排擠,受冷眼,一樣是同質不同貌的折磨。他在被窩里痛哭,撕咬枕頭,直到牙齒出血精疲力盡,才倦冷地睡過去。 夜里被尿憋醒,昏沉沉地下床,陡然看見屋中央有兩重人影,以為是鬼呢,他驚得蹦跳,啞著喊,我cao你媽。 其中一個才發了噓聲,說,看你睡著了就沒開燈,我們把你嚇著了?對不起。他普通話說得不那么順滑,又盡力想標準,于是給了人誠懇的感覺。 國墨穿著棉毛褲,揉了揉發腫的眼皮兒,打了個冷顫。他想起來了,自己入學那天拉了這人手背一改錐。另個人影站起身來,也認清了,追著自己還了一改錐的那個,姓柳。 素水陰陰晴晴,老太太關節病要犯,寢室又燒起煤爐。 短短幾天,國墨和他倆處得很不自在,自己本身就孤僻,何況還有過那次帶血的“交鋒”,能他媽不打起來就算不錯的。 國墨印象里的柳亞東有挺鼻和揚眉,很叫人臣服的剛毅的臉,蘭舟他只是瞥過,也記得他有副新鮮如洗的眼睛。國墨現在看他跟他,形貌其實沒有太大差異,但似乎什么東西又整個兒變了。父母輩都是“清水衙門”里動鋼筆的,言行體面,派頭口氣從來是叫人嘔吐,他四歲起被強迫讀名家,說文一點,國墨覺得兩人的靈魂已一半衰萎于塵土,甚至連厭倦的能力也休眠著。底里不知埋著什么,反正面上是一層凍土。 柳亞東頭上的疤很新鮮,人是委頓的,似乎還需要靜養,他被準許終日躺在寢室,簡直算他媽帶薪下崗??床怀鏊麩煱a多重,但覺得他身上總煙霧籠罩。他窩在下鋪里不言語,要么睡覺,要么翻著本羅海留下的修仙,要么就消沉著發愣,望定一處,難以參透。國墨有時和他獨處,嘴上免不了要捎帶幾句話:你沒吃?嗯。我去食堂。好??梢獛c?不用。那門我給你帶上了,躥風。謝謝。唯獨蘭舟在,他會剝掉殼子而活泛起來,嬌貴起來,仿佛回歸母體,他的悲啊喜啊的,才在臉上顯見起來。反過來,蘭舟也是同樣。他倆有時會一齊對著一個裹布的四方盒子發怔著,沉默著,陰郁著。 國墨拆門破窗的想法太劇烈了,以至于柳亞東和蘭舟看見過怎么樣的山巒,蹚過怎么樣的水淵,他居然好奇不得了,甚至有點詭異的羨慕。 國墨也不是有意想聽見,晚上加訓,他曬了武鞋沒拿,趕忙回來取。 那種有意低抑下去的聲音,即使知道得不確切,也不會無從想象。 “你摸摸?!?/br> “我不摸,啊,啊,再插我深點,亞東?!?/br> “船兒,寶貝?!?/br> “我還有點想去看西湖。??!” “好?!?/br> 天色將晚,國墨在高燒般的微沸欲嘔的感覺里奔跑,他遲到了,晚飯也沒吃,武鞋也去他媽的不要了! 鞋這事可大可小,取決于武教當日心情如何,平日瞅你爽不爽眼。 “國墨!” “到!” “來你出列,三秒鐘速度快??!” “是!” 都噤若寒蟬。他飛快地站出去,絞著指頭低垂頭顱,左耳里的聲響迫促起來。 “你鞋呢?小文人?!?/br> 回去路上胸腔連帶胃部在抽搐,國墨顧不上,伸手摸了摸頭頂,他總覺得被揪下一塊頭皮來,可別弄成個斑禿。蘭舟替他開的門。因為無意竊聽到了那樣私密的事情,國墨看他就整個兒變了,他雄變雌,凈靜易碎變陰弱,眉眼都顯出女態了。滿心眼的不適,他繞開蘭舟朝里走,屋里敞亮亮的。 蘭舟跟個正常娘們似的擦了玻窗、拖了地、換了煤球、拾掇了臟衣服,不知從哪兒揪了枝綠蘿養進蜜桔罐頭的空瓶里。蘭舟帶著點局促說,國墨,你那條褲子我一起搓了。國墨朝床鋪上看,墊單平整無一絲褶,臟武褲正掛平桿上滴水。他皺眉說哦,朝床上爬,余光中的柳亞東正沉沉也不善地盯著自己。 劇痛他娘的也不打招呼,胃袋驀地遭誰大手一攥,眼前驟然黑天,四肢也脫力,人僵直著朝后仰。心說,完,不死也得震蕩。 背后一前一后兩聲呼喚,國墨跌進柔軟的云里。 十二月中的夜里,素水蓋著一口鐵鍋,所見也都是悲涼的烏青色。 國墨對自己后來一直記著柳亞東的寬大干燥的手,而感到懊惱與疑惑,靠,他可是個男的。彼時他疼得自己姓甚名誰,蜷縮在地上,大小腸揪斗,胃里的熱液朝賁門涌,一道酸餿的水線也滑下嘴角。 昏懵間,姓蘭的跪在地上扶起他,他簡直是個嶙峋的骨架子,身上卻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氣?;桡麻g,那手就一直臉頰兩側輕輕拍打,伴隨低抑的一聲一聲,哎,喂,別死了。好沒禮貌。國墨有話要說,是cao你媽的放開老子兩個死同性戀,還是別的,都無所謂了,他張嘴,吸進一口氣,唔地把大團穢液噴在柳亞東胸口,臟了他的半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