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82
膠著對各自都是種巨大消耗,時間也遲滯了,月爬窗棱,竟能有那么久。 涂文依然背對他,聲兒陡地出來,挺嚇人:“我要不開口,你他媽能一動不動站一晚上?老牛逼啊?!?/br> 回答幾乎就是妥協,蘭舟不言語。涂文順到正面,望天花。他眼皮毫不惺忪,顯然一直是假寐。他手墊腦后,這是起始手勢,表示他又有一個短小的故事要講。蘭舟又能怎么辦呢?靜默地聽,等他吐露暢快,再接著索要。 “以前紡織廠有個女的,她丈夫是她們單位小主任,也是搞婚外情,跟老婆離了娶的她。男的先是賭,后頭又抽起凱他敏了,沾那東西不就家破人亡么?別處我不知道,我們這兒他借了萬把去買貨吸,水沒斷人就溜沒影了?!?/br> 耳朵上的煙正好揪下來抿嘴里,“就找那女的要債,那時候年輕沒分寸,逼狠了。水到手一半人他媽跳江了,也就是奔死絕了去了,撈上來一搜,兜里揣了好些磚頭?!?/br> 涂文淡寫輕描,像你問他,死就這么容易?他微聳肩說不然呢。 “她那小孩兒小學四年級,盯上我了還?!蓖课男?,“每天坐車來,背個書包,站飲茶路對過那綠郵筒那兒。也不說話也不動作,就每天擱那看著茶樓,亂瞄,只管勾個腦袋找我。我要出來辦個事,他小鼻屎能跟我一路。嘶——你說那眼神兒吧,我說不清,但跟你給我感覺是一樣的,不是恨我,也不放過我,弄得人不痛快?!?/br> 涂文做總結:“天生折磨人的料子。只有熬死別人沒什么能熬死你。哪個講你做不了壞蛋?你他媽可太合適了?!?/br> 蘭舟直直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不讓提?!蓖课泥铝藗€牙花:“我能扭臉把他賣了?我怕你殺我?!?/br> “求你,舊強哥?!碧m舟一下怕了,哀求道:“你跟我說,我得知道,他——” “人都越活越分開?!蓖课拇驍鄦枺骸澳銈冊趺捶粗鴣??那不好?!?/br> “求你,求你了!” 停了會兒,涂文側過臉,痞而且賤地笑:“好,那我要讓你小子現在跪下來求我呢?” 蘭舟順滑地折疊下去。 涂文蒙了,從被筒里一猛子蹦起來跟著跪倒,抵死他兩肩說:“逗你的逗你的,逗你的!站站站,站起來!我混蛋我瞎雞/巴亂講,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老子,跪我我他媽遭天譴?!睘閼颓纷?,還抽空給了自己一嘴巴子。 蘭舟手順上他脖頸,虎口朝內微微合攏。他手微抖,目光爍爍。 “......小柳兒的換洗衣服,喝水的杯子,你拾出來,哦,還有刷牙的那個,那個牙刷,亂七八糟的,你都搞好裝上?!蓖课膾O出頸子,舔了舔嘴巴,“我去拿摩托,小胡不喊了,去也沒用該啥啥樣?!?/br> 站起來朝門走,邁出去兩步又折返,涂文說: “先說啊,別掉個臉,少個小指頭礙不著他吃喝拉撒什么事兒!” 鐵路醫院診室附屋弄出張小病床,被單上有陳年血漬,天花上都嗞上了,說不清這兒躺過些什么亡命之徒。外看不見里,里未必想看外。 麻藥非凍結疼痛,而是虛掩的把戲,把戲一過,錯失掉的則報復性累計加倍,疼的程度以毫毛計算。傷在后背躺不了,得趴著睡,呼吸管道不暢通,人就缺氧,持續恍惚,疼又揪得人一機靈,從恍惚中清醒,反復多次,人很疲勞也暴躁。柳亞東一腳蹬倒了輸液架,手叼著虎口嚙住一塊rou,右頰貼枕強迫自己入睡。結果在深長呼吸里,如過隧道,陰黑里有浮光,無跡可尋,他做了些似是而非的夢,汗也冒了出來。都說夢朦朧模糊,他睜開眼能說清地點人物,像閱讀過一般,也就不確定那是否是夢。 夢里柳大山掘后屋的斑竹,誤劈斷一條白練似的蛇。他掩埋它后繼續揮刀,神差鬼遣地,失手劈掉了自己小拇指的一節。夢里大玉抓一撮爐膛的草木灰敷住他創口,神諭似的說:“你是報應,老天懲你?!眽衾锼捌鹉墙財嘀?,奇詭地吞進肚子,“保保平安?!?/br> 柳亞東醒來抹發際的汗,“罰吧?!彼?。嘴一微張就撕裂的疼,口呼吸太久,缺水了。涂文進來一愣,撂下袋水果,繞過床位去拾起那頭的輸液架,問說:“你造反???” 柳亞東頭垂在一旁不理他。他這會兒理應當地痛恨他。 “還疼么?”涂文問,“我剛上二樓問胡醫生了,說沒給你開止疼片,還說你挺牛逼能忍的,一聲都沒吭過?!?/br> “......” “哎,你猜我這個點兒怎么買的水果?西頭農貿市那塊,大卡一點多從新疆拉來的阿克蘇,正卸貨呢,我說我買!他說你買多少,我說我買兩斤,他說滾你娘的蛋不夠麻煩的,不賣!我說你他媽再罵一個我聽聽看!他就忙去里頭拿秤給我裝了二斤,還白饒兩個大梨。吃我給你削一個?” “......” “那。那喝水吧!嘴都淌血了我看?!彼脧埐菁堃化B,蘸進床柜的杯子,潤水后朝柳亞東嘴巴敷去。柳亞東干脆轉身背對。殘損的那只手藏在自己懷里。 “小柳兒?!?/br> “......” “捋炮四根指頭也夠,礙不著什么,鋸床工人出事故那一少少五根?!?/br> “......” “你干的就是懸事,早你就該知道?!?/br> “.......” “泉哥這塊有關懷,你這小拇哥值這個數,不虧你?!彼靷€巴掌到柳亞東臉前晃晃。 “那照你說?!绷鴣問|嘴唇蠕動,“我連腳算上,都能發家致富蓋小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