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69
書記主任鉆上前,老賈又適時把蘭舟往后拽。 “問你什么了?” 蘭舟瞅老賈,“問我多大?!?/br> “就沒啦?” “沒了?!?/br> “嗐,我當——”老賈揪了揪衣服領,“你眼放活一點?!?/br> “知道?!?/br> “有能力被相中,大佬身邊做事,以后未必不能和泉哥平起平坐?!崩腺Z毀掉的半張臉上浮起笑容,意在指點他。 蘭舟停了一會兒,眼里有慧黠的意思,反詰地不明顯:“我當沒聽見吧?!?/br> 老賈一怔,不再多說。 蘭舟有才機會靠近的香氣,像魚去啜吻藻類。但其實上升不到這種美的高度,只是有一絲牽念長進身體。 龍虎教文化課,則準與普高相反:以武為重其余均是次要。 周末兩天,排課稀疏,老師水平半吊子,尊奉無為而治,說教語文,課文通篇三遍朗讀算完。在武校用功于學習,是種不合群的滑稽。蘭舟記得他起初為此鬧過笑話。他得到課本萬分珍視,看穿、銘刻一樣,將單詞文字放進嘴中咀嚼,有的硬如鐵,咽下去就行,有的如“像亭亭的舞女的裙”,沒有族群文化的鬼祟排他,優雅、坦闊,單純的華文之美,嚼過還有回甘。時間不多,蘭舟總低頭抄寫背誦,他拿筆的胳膊上有微隆的肌rou,和訓練落下的傷疤。他于是位列前茅,在所謂“不必要”的地方,有份價廉的優越。優越轉為麻煩,小考引來一撮竊蜜的蚊蠅,sao擾說寫完傳到后面來,給我們抄。 蘭舟罕見的吝嗇,他冷硬地說不行,以絕他們后路,甚至舉手報告。盹覺的老師醒來一拍桌,說注意點兒紀律!繼續閉眼盹。 習武有俠義一說,蘭舟此舉卑鄙下作,觸及“男人”底線,他不留神讓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短期的報復來得快,手段讓人不舒服,蘭舟懶得去想。期間,柳亞東是個愚忠的騎士,帶離他護衛他。打架動手可以,罵爹罵娘就更不怵,他母親一樣包容蘭舟的拙于判斷怯于行動,戳出去咬牙說,你再他媽不老實就試試看,我跟你比比誰拳頭硬,誰欠你的?回到寢室拍上門,他才有譏誚的樣子,指責蘭舟說你有病,給抄不就完了。過會兒又笑,說,船兒,我原本以為你是最義氣的呢。 書架上有一冊朱自清選集,蘭舟眼睛掃過,突然想起來,那是他第一次有被揭穿的局促,和被誤解的心痛。 他后來在柳亞東面前變得無比寬忍,一面是真的甘愿,一面有表演的意思。 原來,很多事情只是柳亞東去做,才得那個結果。 傍晚日落,屋里沒人,柳亞東在小廁間用力搓洗指縫間的紅漆。漆調成發暗的棗紅,凝結起來,非常像血。單拿水沖洗不干凈,柳亞東去拿藥盒兒里的酒精。 今天事兒不難干,用紅漆寫拆,屋舍老墳,所征范圍內的,無一幸免。事情辦的不顯,暫沒起什么沖突,再后來就難說。 開工前吃了一頓飯,鎮上最拿得出手的館子,十多人的大圓桌,后廚宰了兩只碩大的鵝。本來說下午事兒多不喝酒,禁不住一個墩子型男人爽氣地勸,就上了兩瓶紹興花雕。隨酒是個什么什么書記,飽囊的肚腩,發際荒到中央,他手旁一圈人,依次介紹下來,分別黨政辦誰誰,人大辦誰誰,審計誰誰,工會誰誰,模樣肖似,一時間難以區分。酒過三巡,說正經事,其中一個嘆:總有些是冥頑不靈的,你和他說理,他給你提錢,你和他說錢,他搬祖訓那一套。不開化就是這樣,不然何謂國家發展?你們盡自做要做的工作,凡事我們配合。酒杯再碰到一塊兒,達成共識,好似都站在正義一方。 柳亞東下午站定雁湖水畔,遠眺那堵中空的山,察覺出股疏離感,負疚也就淡了。 突然篤篤的,有人敲門,以為要么蘭舟要么胡自強。柳亞東扔掉棉球去開門,門口站著鄒靜靜。 她梳得不知道哪門子時興的頭型——扎一根馬尾,發頂捋得油光水滑,尾部弄成雞窩狀,毛絨絨的一大團,如另一個頭。她桃粉的兩片兒嘴唇浮游在夜色里:“嗨?!眹娤愕奈兜罁涿娑鴣?,可疑的不潔感。 柳亞東一怔,猛扎扎想起侯愛森下午的話:“回去別急著倒頭睡,給你個任務?!?/br> 什么任務沒說,附了張其味無窮的笑臉。 鄒靜靜臉上是副老練的阿諛求容,他完全明白了。他朝后看,照舊是黑魆魆的樓洞,確似有什么毒辣的窺伺,灼到他面頰,讓他知覺出一股偷情的窘促。他張嘴沒發音,咳出一聲,才訥訥道:“你?!?/br> “找你呀。沒跟你事先說?” 鄒靜靜愛男人的剛狠,也喜歡少年的純情,這讓她頗有為人師的自滿,身份也由膚淺玩物,到一盆需觀察記錄的月季,她如何艷麗招搖,耍什么花活兒,都成了對面人不熟知的秘密。這是少年的好。精明詭滑戒備重重,最適合被拿來打秋風的男人永遠比不了。她扭頭朝后望去,懊惱了一句:“你們住的這里好黑哦,都沒燈,好怕人?!鄙碜忧皟A便抬腳往里擠。 她腳上是rou粉的玻璃襪,一雙絨面的魚嘴高跟,底子將好碾住柳亞東半只腳尖。他不吭聲地朝后退,她前抵,一次順滑推拉間,登門入室,孤男寡女。 鄒靜靜眼前打旋兒的男人好比那滔滔黃河水,為發財,她是春水堂最勤的那個按摩妹。她身上有一種合適“入世”的好的品質,就是無所謂,金錢而外,都不值得她上心??偙纫芭谡眯┌?,春水堂有春水堂的門檻,到底是個金碧輝煌的浴池場,不至于什么三教九流都進得來。但哪怕只是那一爿富貴的,乖僻邪謬的也不少。 有個酗酒的,戴酒瓶底,肚子懷雙那么飽碩,好用道具,皮包里揣了鐐銬蠟燭,他手里兩家電子配件廠。逢他來消費,坐臺妹們聞風喪膽。他那份兒“夜廂”回回是鄒靜靜拿。她描眉畫唇,把煙盒往梳妝臺子一拍,說,cao他娘的蛋,老變態,我看他是不是能把老娘再弄死。 千嬌百媚地去了,一宿之后回來,那一身能看?烏眼青,說話含糊,滿身灼痕。她手往皮包里抓,喜糖似的掏出來一把毛票望床中一撒,哈哈道:“那他媽的就是個性無能我告訴你們!錢就是要這么賺,像你們那么畏縮縮的,猴年馬月發得了財?!” 再一些的,古怪、兇狠、孤介、癡呆,統稱有點小錢身份的變態,統統由鄒靜靜處理。焦麗茹給她的年終厚得嚇人,她更一度成了受人崇敬的雞中偶像。鄒靜靜心甘情愿?也不能那么說。但她可選的不多,一個是潦倒受拘,找家菜館當個收銀,再或是到流水線上當個女工,嫁人懷孕,一生一窩,徹底蹲家不露頭了,針頭線腦鍋碗瓢盆,丈夫窮個響叮當,回來還要罵:“成天就會燒這幾個爛菜!”她受不了,她不服氣。一個是憑本事吃飯,干多掙多,再臟再賤再臭水溝,也還是有跳龍門的機會。好比那個老變態說,這么些年就你這朵野百合最合我的意,你來當我情人,我給你半個廠子。這不就是龍門?不是冷靜想想,怕丟命,她說不準就答應了。 游動太勤,衰老得快,身心雙重萎落下去。她天性中有那種不甘愿的勁頭在,以至于看到一點無知的東西,都稀罕得不得了,油然一種保護的心態。又想毀掉。 柳亞東:“我給你倒杯水吧?!?/br> “嗯,別太燙喔?!编u靜靜找個能看的空當擱提包,五金鏈子嘎拉拉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