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42
蘭舟臉上慢慢浮上一層欲言又止。吳啟夢在后視鏡里看他,“你想問什么抓緊問,你放心,我比涂文會做人多了?!?/br> “哥?!碧m舟的這個問題,不是很禮貌,他自己知道,但他這會兒很亂,迫切要答案。 “男人能喜歡男人么?” 吳啟夢重補口紅,問“什么?”,蘭舟卻不好意思再問第二遍了。 水塘邊砰砰砰砰,連續又乍起四聲槍鳴,鳥照舊一簇簇驚起。人覺得最靜的時候,也往往是巨響過后。蘭舟貼向窗外,清楚看見一支短槍托在柳亞東手中。塘邊的疏影里,他那個身形無疑是瀟灑高挺的,但無論怎么看,都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吳啟夢這才說:“當然可以啊?!?/br> 他口吻里一股妥協的味道,哀得很。 第19章 93年,縣城素水閉塞如蛐蛐籠,凡能喘氣兒者透過孔洞都能窺見抹灰黃世界,但也就是只是看見而已。 厲思敏從華云精品樓買了王靖雯《執迷不悔》的新藝寶磁帶。王靖雯那會兒既沒紅得發紫,也還不叫王菲。厲思敏名下“小弟”有個家里有礦山的,爸從香港帶回一臺愛華隨聲聽,那會這是稀罕物件,厲思敏提出借用,小弟忙不迭地雙手奉上,諂媚說老大,你想用多久用多久,不夠!我讓我爸再弄一臺!厲思敏去拿給吳阿迪聽聽,塞磁帶的當兒,還說你和她聲音挺像的,細長易碎,很好聽。 吳阿迪彼時已熟唱《天仙配》、《玉堂春》、《孟麗君》和《藍橋會》,嗓子銳時更如銀鉤,五指一翹則形如朵盛放的玉蘭。 那是他初聽港臺流行,賞男歡女愛的情歌。磁帶封面上,王靖雯和男人相擁,她細眉紅唇,長發兩肩披覆,神色沉醉。吳阿迪塞著耳機聽著不懂的粵語,拿著磁帶盒子反復地看,靜脈里如爬進一只飛蟲,順血液循環沖積到心室,儼然在其中嗡鳴沖撞,折騰出細微的痛與癢。他知覺到一種朦朧的神往,無關任何,單純覺得一碼色的長裙,比戲服要美多了。這神往,常讓他在秋明凱指教身形姿韻的懷中失神,陷落洼地,在驚懼與暢快間盤桓。吳阿迪后來也是付了代價,才明白這并非病態的樂趣,而是在回收自己。 這會兒就又失神了,厲思敏抽回磁帶盒子,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傻子?!?/br> 吳阿迪回神,夕陽晃眼,他失腳滑下十六中圍墻,厲思敏沒拉住他,“哎”一聲,緊跟著輕盈矯健地蹦了下去。 ——跳進沉浮里。 世紀之交!那年人人遙望2000,仿若那是一扇白色巨石雕塑而成的神偉的門,越過去了,往事種種宿弊一清,新世界熠熠生輝。而年輕的特征是,昏懵夢多,不察覺年復一年的顛簸與無常。 “下個月,我們去縣中有演出,勞改所搞聯歡,請我們劇團去唱《天仙配》?!?/br> “你又唱七女?” “嗯,七女。秋老師說那兒拘的是七十年代的政治犯,說都是關傻了的老幫菜,愛聽一點戲?!?/br> “等到了地方,就別管人一口一個叫老幫菜了?!?/br> “干嘛?外號也不是我取的?!?/br> “我意思是讓你防著挨揍,那是勞改所?!?/br> “獄警勤雜都在邊上呢?!?/br> “那也別,政治犯都挺可憐的?!?/br> “我那會兒沒一鍬把你頭砸壞吧?” “沒——有?!眳査济羝乘?,啼笑皆非,表情總那么不留痕跡。 “我就是幫你寫了幾天作業,我該你的?!?/br> “你想說什么?” “你總拿我當朋友,是不是就叫閑得犯賤?” “......” 厲思敏對他真叫脾氣好,都沒揍他。那時下了場春小雨,兩人就挪到檐下站著。雨下得不暢快,時松時緊,抓不準沖進去奔跑的時機。 “我二媽,原來生過一個小弟弟,命比較差,二媽生他的時候是宮內缺氧,他生下來跟透明的一樣,一只耳朵有點聾,走路還有點瘸。他有點自閉,又不是很聽大人話,他兩歲的時候我爸拿棍子揍他,把他掀倒在爐子上了,臉上燙了很大一塊疤,本來挺漂亮的,一下就丑了。我也不是很喜歡他,但除了我,家里沒人能看管他。那次我帶他去水蕩子里洗東西,他發愣,大頭沖下一下就栽進去了,他在水里撲騰,喝了一肚子水。我想跳下去救他來著,但站那突然想,我鞋是新買的,他丑八怪一個,值當嗎?就想了一會兒,他就沒頭了,我再叫人來,撈上來已經沒有氣兒了。我叫思敏,他叫啟迪?!?/br> 說厲思敏善良還是大度,都通順,可要說他本分就太抬舉了。他成績稀爛,打架一如既往是他?;熳拥闹鳂I。吳阿迪常洗好戲服捧著盆去晾,探身出送變電二樓圍欄,越墻遙望十六中cao場,偶爾見他抽著一根煙,校服上沾著灰塵和血漬,地上躺著木棍鐵管。他站定人群之外,歉然地凝視著什么?!^年,家里要掛嶄新的中堂畫,有的畫上印菩薩,菩薩雙目微斂,監察人世,含著慈悲。 “我比他早出生,他不可能投胎在我身上的?!?/br> 厲思敏笑:“我知道?!?/br> “你拿我當弟弟看?” 雨說停就停,又個春宵白日,是或不是,吳阿迪沒得到他確切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