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7
“硬氣班那幫明兒出去表演呢!地方留了給他們加練?!绷_海腋下夾著雙下午踢脫膠的武術鞋,攔他,說:“今周五沒晚訓,搏擊的晚上集體看電影啊,忘啦東哥?” 柳亞東眨了眨眼。學校半月安排一場電影,多是場喧鬧的喜劇,為解學生長久拘囿和機械訓練的疲累。上回看的是《笑林小子》,蕩著滿場歡笑,可出了字幕他就忘了演的什么,只覺得那個圓頭圓臉瞇縫著眼的皮少安,長得活像小了一號的羅海?!笆裁措娪??”柳亞東問。再是他媽什么這個小子那個小子的,他就翹了不去了,沒勁。胡自強說是《無間道》,他有興致,點頭比了個OK。 柳亞東抗拒告訴任何人,他又弄臟那條內褲,是因為夢見了一截瘦腰。 觀影的地方在孝悌樓的棄用武廳。說棄用也是半新,出聲有反響的面積,頂挑的高,敷層人造革吸音,散綴十多枚圓形頂燈,地鋪體cao墊,四壁繪南海風情的沙灘椰樹落日聽濤。一廳幾乎只靠那兩眼推窗通風照明,整個兒就顯得黑洞洞。四個拐角,滿堆棍棒刀戟、圓鼓彩旗、破舊的軟墊,長短塑鋼帶遍地挓挲。武廳成了貯倉,亂得粉塵撲撲。生活老師在頂南頭“為校爭光”銅字下拉塊大白幕,三四米外擺臺投影,連上電腦,幕上呈像。幕布吃風跌宕,像也跌宕。 大約七點人就齊了,自帶馬扎,按班組坐,按個頭坐,按關系好賴坐。武教多數自覺,都門清自己一來好比夜宵攤上擺上個大糞桶,沒學生再懷著那份好閑情了。 羅海沒慪氣胡自強的一拳,但心還虛,眼也還挺疼,就屁股貼馬扎往前一進,錯開他一身半。胡自強更是來得快去的更快的種,乍起的憤怒退潮,他灘上剩的全是疙疙瘩瘩的愧疚。不太會說對不起,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說——他罵我媽了,嘴巴一張一合地是真罵了,就躊躇著一天沒吱聲。音響里滋滋的雜音忽的做大,幕上浮的淡影漸濃,顯出字幕:主演劉德華,梁朝偉。再怎么圈著也知道是大明星,男孩們一陣雀躍的嘁喳。 柳亞東來得遲,因為沒找見自己那個斷了根紐襻的瘸腿馬扎。蘭舟跟在后頭,懷里揣了剛烘熱的砂糖橘。胡自強招手喊:“哎這兒!”倒數第一排聳出截他來,額上映塊非藍非紫的熒光,臉上一小片頭頂地壓出的急性紫癜。 貓腰繞過去,柳亞東掃他馬扎腿一腳,險沒把人撂倒,“都當跟你一樣高,這么后?!庇滞战且恢福骸拔宜簜€紙盒子來坐,往那頭挪你的腚?!?/br> “東哥,來我讓你坐!”羅海立馬抬屁股扭頭,“你坐我這個吧,我坐地上一樣的?!?/br> 柳亞東在他rou背上捏了一把:“你坐你的,你坐地上看人頭?”嘲他矮,沒惡意,羅海沖他一笑。 蘭舟分砂糖橘,三顆大四顆小,兩個大的塞給胡自強,指指羅海。胡自強朝他眨了個眼,窘促似的瞄眼羅海的闊背,看不出地抿了下嘴。胡自強把火燙的橘子往唇上熨了會兒,咽了口唾沫,食指往羅海腰rou上一戳,沒進一小截指節。癢癢rou冷不提防著了一記,羅海顯見地雙肩一聳。蘭舟沒忍住笑。羅海扭臉,淤著的眼角剛好在那頭。胡自強遞上砂糖橘,羞答答遞花兒似的,囁喏道:“你拿大的?!绷_海接了,撓撓臉:“哎?!本退銢]事兒了。 柳亞東揪著片紙殼,繞了半圈,還是坐在了蘭舟腳邊。投影上一張陳冠希亦正亦邪的俊臉,窗框開榫漏了冷風,俊臉上就蕩過去一道漣漪。蘭舟給柳亞東一顆,小聲問:“上午那個后來呢?關了?” “識相了,還非裝個神經病樣子找打?!绷鴣問|剝皮有章法,橘子瓣整個兒掏出來,橘皮還能完整地攏回去。他捻掉絲絡,又把橘rou遞回給蘭舟:“明兒入隊吧,沒底子又不想受罪,只能分傳武班,錢給到位就行?!?/br> “傳武不太累,魯秀明比老廣也......人好處些?!濒斝忝魇莻魑湮浣?,胖臉小眼,蓄著須,顯得溫吞,被喊“娃娃魚”。 “好個蛋。周小亮胳膊上八個煙疤,澡堂光個屁股非給我數一遍,他自己燙著玩兒的?”柳亞東嗅橘皮,用鼻尖和上唇夾住,漫不經心地樂:“有的人吧,他愛裝老好,但其實不叫的狗最會咬人,娃娃魚就是那掛的?!?/br> 蘭舟沒說話,橘瓣滋味異常甜,他挺想剝下兩牙直接塞進柳亞東嘴里。 “這里呆久了人都容易變態?!?/br> 頓了會兒,柳亞東昂頭,瞳珠非藍非紫:“......那個國墨,說他爺爺爸爸都是縣文化局的,他還去國外參加過鋼琴比賽?!?/br> 所以呢?也不風光。但蘭舟能在柳亞東眼里看出悵嘆,就順著點頭:“厲害?!?/br> 悵嘆顧自閃成譏諷。壓扁橘皮在手心,柳亞東吸進一口氣,說:“結果不也來籠子里圈著,有屁用?!笨谖抢锞拱瑧z惜了。 蘭舟又嚼橘瓣,不知是酸是甜地咂么。 “我瞄見他手腕上好幾道疤?!绷鴣問|往自己脈上比劃了道橫。 柳亞東兩只手腕不一樣,右腕外側突出了一枚拐角。是去年末打實戰,過橋摔人扭斷了自己的腕子,咬著牙去診室打石膏固定,歇了三周繼續訓練。沒上心,就沒長正,時逢陰雨,要么酸要么疼。 “一個人有吃有喝,動不動還尋死覓活的?!绷鴣問|笑出聲響,“其實人都差不多,都下作?!?/br> 比起一長串的日子,《無間道》短的太過分,沒夠他們把梁朝偉劉德華分別對應上陳永仁和劉建明,就完了。生活老師拔了連線,影像瞬熄,片尾曲也斷了,四起一陣懊喪的低呼,一腳被人蹬醒了好夢似的惻然。劉國奧站起來一聲唿哨,都才嚇一跳,陡地禁聲。 柳亞東昂頭,發現劉國奧坐的第一排,懷抱他女兒。女兒一臂小,戴個虎頭帽,裹成顆rou丸,唇周一串皰疹,正淌著涎水咯咯樂。劉國奧此刻的慈睦才真切,他眼梢一捧魚尾,鼓樣的嗓子收成小鑼,喊道:“都安靜解散啊,拿好馬扎,回寢預習預習明天文化課!別忘領煤球?!?/br> 啪啪啪,解散時規定要連續拍掌三次并且鞠躬,也不知道鞠給哪個死人。 羅海哼哼了一晚黃Sir墮樓被殺時放的那個苦情調子,邊熱水泡腳,邊嘖嘖慨嘆:“陳永仁真他媽的帥??!我是他,我就不做好人了?!?/br> 十點熄燈。寢室里黑洞洞,蘭舟上了床才想起自己忘吃頭孢。柳亞東從上鋪替他亮枚兩塊錢一個的閱讀燈。大多男孩兒靠這小燈照亮金庸、蕭鼎、煙雨江南,厚厚的一大冊,班組里輪番傳閱,查房的人搜著了,也不留情,拿走就送去食堂燒大灶。結果飯里都是笑書神俠倚碧鴛的滋味兒。硬幣大的亮斑暈出道視界,追隨蘭舟穿鞋,裹外套,摳藥,擰杯子。結果紗布打滑,手一個不穩水就漫了一床??焓?掉被子,蘭舟手心往上一蓋,摸到一大團潮,活像尿了。胡自強高,羅海胖,亮斑就在蘭舟下巴上晃晃。柳亞東敲了敲鐵床檐,沙著嗓子小聲笑:“倒霉鬼,先跟我擠吧,明早你再晾?!?/br> 蘭舟攀到上鋪,和他一人一頭,蓋一床老棉被。蘭舟踝骨抵著柳亞東上臂,都硬都涼。蘭舟翻身沖著鐵欄,鐵欄上沾著撮月光,他囁喏了句:“香港真那么漂亮嘛?” “八成是的?!绷鴣問|笑出聲極短的鼻息,也是瞎他媽猜呢。 “我挺想去看看的?!?/br> “去啊?!绷鴣問|翻身沖著墻,闔眼說:“以后去?!?/br> 胡自強也沒睡,撓撓褲襠,忍著沒伸進去掏一掏,翻個身,說:“帶上我?!?/br> 沒人吭聲了,羅海王八趴,早扯起了有揚有抑的呼嚕。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