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5
“哎!我不是?!绷_?!班А卑褨|西擱回去了,手貼褲縫上一蹭,對著柳亞東悻悻:“我、我不是故意的,東哥,對、對不起?!?/br> 柳亞東該說:關我鳥蛋事??伤诹_海眼里讀出了渴望,渴望隔著膜,差細棍一戳,被洞悉內情。柳亞東瞬間心軟。他擦著頭發,問:“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毛???” “嗯,是!我這是??!”羅海面上近乎浮起幸福的神色。他帶了笑地忙不迭解釋:“我以前老拿我爸的錢,我爸一發現,就和我媽一起打我,就,一打我他倆就不吵架了,就管我了,所以我老拿老拿,后來才.......”說不下去了,亂了,鼻酸了,就夠了。他含著半截兒因果,手腕蹭蹭鼻尖,面呈感恩地凝睇著柳亞東。 “去他媽的你有病,偷就是偷?!绷鴣問|滯了幾秒,毛巾搭肩,圾拉著鞋朝外走,嘴不留情道:“是毛病勸你趕緊治,改不掉,就把手斬了?!?/br> 羅海愣了久久,才答應,啪嗒著拖鞋歡快地跟上,道:“.......哎!東哥!斬!” 應當說柳亞東后來叫羅海往北,羅海字典里就再沒南這個中國字。仰慕一個人真不難,一點困境里,給予分寸之末的關懷就很足夠了。 羅海捂著眼角踉蹌站起來,揉了兩揉,低頭擤了個響。柳亞東扽他手,往他腦頂上蓋一掌,輕輕一揉,說:“胡孫兒給你留情了,回去給你搽個藥,沒事兒?!?/br> 蘭舟暈過一次被診出低血糖,兜里后來就常揣把龍酥糖。他摸出來往羅海手心里一塞,指胡自強:“他腦子有問題?!?/br> 拾情面的一句話,揭開沉默,四人近乎同時一笑,不痛快就剩下一丁點兒。胡自強懈下肌rou揪緊從而高聳的兩肩,也恢復了溫淳的樣子。 正要不聲不響地跟回隊伍,劉國奧就來了。 劉國奧綽號既無奇的叫閻羅,也被陰損的喊“老廣”,為諷刺他突目唇厚,下巴如扁鏟,標準南蠻子相。年前有誰輸過一把剪子包袱錘,玩兒得很大,得抱著赴死決心地奓膽問老廣:劉老師,您女兒,是有越南人血統么?這比直說他本人特丑還陰損。入伏天兒,劉國奧暴怒得印堂發青,噼啪掄一頓白蠟棍,外加罰這人定了一晌頭頂地。掉頭要說老廣的長處,無外乎就那一楞楞還叫板扎的田雞rou,可人是個五短,一旦健碩,就更促狹得像只吊頸子的類人猿。 龍虎武教里說他不兇狠,那是人都可以說自己仁慈。但嘁嘁喳喳傳,對于老廣其人應當要抱點是非因果的同情。傳言他當年也是軍中一枚傲霜斗雪的綠星,人其實挺剛正的,是年少氣盛違逆軍紀才遭部隊除名,兼勞教五年。吃完牢飯八八年復教,不允入政府部門,不允入國企,不允經商,不允高消費,被視作異類處處防備,劉國奧在電機廠里翻砂混得厭人厭世,才把他的剛正變成有跡可循的暴戾。有關這人起初違了什么軍紀,說法有二,一是打殘了同連戰友,二是越國境開槍。來蹤去跡語焉不詳,講清了反倒沒有傳奇的滋味。 “動手了?!” 劉國奧乜斜一眼就夠叫人腿肚子爬蟲,“加跑兩圈,都他媽的回去給我深蹲!”他黑掌一勾,駱駝似的披著厚皮的黃眼珠一轉:“蘭舟柳亞東,你們來?!?/br> 第3章 龍虎校紀“馳名”百里,精悍不過素水人罵的:哎那他姥姥的不就是個小少管所?! 少管所好啊,孽種不受馴,爹媽能設法兒把人往里硬送??傊v:算我最最沒轍的法子了。要比真少管所多些寬縱跟人情吧?至少能學到點真本事吧?說出去,也不至于落一個差名聲吧?都是這么自詡無計可施的借詞卸責。 國墨的狀況要相對刁鉆,非但易怒,還有點兒自殘傾向。校務推諉了兩天,不大情愿接這塊燎手的煤。直到一疊現金被溫溫地掖進手心了,才咽話,改成聲勢虛張的恫嚇:那好那好,那咱們先說好,學習期間聽憑管教,任何意外狀況,恕我校概不負責。 換言之替你接盤,磕了碰了,你別他媽還反來叫囂。 校政樓上下三層,龍虎武校最體面的一棟自建樓。眩亮的白墻,赭紅的玻纖瓦,背倚矮丘。近這十年,螺絲崗人漸次做起了木料加工,這兒天常飄雷雨,更飄刨木的薄屑,空氣里常有苦澀的松香。泡桐一年成材不撓不裂,矮丘上便植遍白花泡桐與垂枝榆柳。男孩一茬茬栽倒進青春期里,皮脂酸汗一汆,常一覺睡醒就冒了漫野的紅疙瘩,臟手又掐又擠,擠成了男人意味的一臉崎嶇。泡桐一身都可以制藥,生活老師偶爾來摘盆喇狀的白花,剪碎潤水,給男孩兒們貼臉。 校政室在二樓,回廊一側貼著風采榜。一米一欄,裱著黃銅色的方框,內容是精英健將何人,何年入校,何戶籍,時任教練某某,何競賽獲獎,現已任教員,入影藝武打界,或考入北方體育大學。去到的都是柳亞東從未到過的,高樓林立的遠方。 可龍虎年年人進人出,榜上始終是這些人傳延不變,久得落了灰。上不了墻的那些個呢?不知道。不如意、不順遂,不必被知道。 隔著玻窗,柳亞東蘭舟一齊探視里屋,那個叫國墨的。 是個四眼,戴著框鏡,練起腿法這就個累贅,時掉時揀的,碎了才cao蛋。他是竹篦撐起的骨頭架子糊層筋rou皮,哪兒也是柴巴巴的,人神容委頓地橫斜著,像個舊時候抽大煙膏的。手就還蠻漂亮,沒武校人丁點青筋疊暴又硬厚的樣子,指關節褶痕都疊得很仔細,看樣得會個什么樂器才不顯白費。穿的也蠻體面,飽囊囊的一件羽絨襖,帽檐綴一周滑順的細絨,藏青的內襯衣領鎖著喉結,那粒紐扣都是亮金色。腳上是雙鉤子標志的白球鞋,皮質看起來分外細軟?!F得不叫一路人。 “送這個白斬雞樣子的來武校,”玻窗上水汽又厚得霧虛虛,柳亞東用手一彈,“我看他娘老子都飯吃咸了?!?/br> “也是是熬得沒轍了呢,對付渾人,累心不累命啊?!碧m舟摸口袋,又摸出一小袋烘糕,丟給柳亞東:“你先吃這個墊墊吧,等去食堂連稀飯都沒了?!?/br> “那媽打扮的挺入時啊我看,多沒轍?是死了還殘了?”柳亞東把東西掖口袋,貼著墻站問蘭舟:“不甜的沒有?” 蘭舟朝他伸手,說:“不吃你給我吃?!?/br> 柳亞東一巴掌輕拍上去,不給。歪了下頭,又盯著他:“我最近比你高了?!?/br> 蘭舟不信,“才怪?!?/br> 十大幾歲關節總是痛癢,說明正孜孜不倦地抽枝,身量也真的一月一變。柳亞東蘭舟動輒就背貼背地樣樣。人里,胡自強怎么著都他媽的算高大,羅海都算矮胖,和差距懸殊的人比較最沒意思,就是他倆這樣,相差無幾地膠著著一絲半縷,才計較得出趣味。蘭舟挺身不動,柳亞東扶正他兩肩,意思說:一點兒皮你也別想賴。 武校人都是穿多威帆布武術鞋,紙殼似的軟底子,鞋面繡枚“武”字,白色統統臟成了灰黃。鞋尖抵鞋尖,柳亞東不必靠太近,就越聞得見蘭舟身上的香氣,釅濃得如同踐踏了整畝晚香玉。這氣味源于他冬天涂臉的雅霜面油,一瓷罐索價三塊,特別便宜。但擱哪個帶把的抹噴香都得被奚落,蘭舟早聽慣了。柳亞東清楚他是因為臉干,吃冬風一呵就裂小口,不挹注層膏乳,腌了汗就銳銳的疼??伤槻抛罡筛蓛魞?。柳亞東鬼使神差的,沒和他背貼背。 蘭舟近乎和他平視,柳亞東唇周的一茬磁青看得清楚,他說:“你這樣準個屁?!?/br> 說話間掀動出白汽,蘭舟嘴上的死皮翹進柳亞東眼里。他冰手湊過去捻下一縷。蘭舟伸舌一卷,尖端冷不丁掃過他甲蓋,又披覆住下唇,抿出了血味。胸膛黏到了一塊兒。柳亞東用眼色道歉,問他:“撕疼了嗎?”抬下巴目測,又笑:“我真的比你——” 砰一聲巨響,什么物件擊上玻窗又快速彈開,當啷掉地。校政室里一陣咚嗆。蘭舟柳亞東訝然地剝離開。劉國奧開門,探出黢黑的腦袋,說:“你兩個快進來!” 文的人鬧起來比粗人更癲,通常也更具爆發力。副校譚壽平從老板椅上站起來,朝前快速地點指頭,他荒蕪的腦頂貼齊掛扇,扇面題著斗大的“肝膽”。國墨掄的是煤爐上垛的錫水壺。譚壽平愛茗茶,水是一壺續一壺的煮,好賴他掄的這壺還沒沸起。水潑一地,國墨天庭頸側各暴起一根經脈,他雙拳緊鎖,站立著逼視沙發上錯愕的男女,聲嘶力竭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