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沈瓊垂下眼睫,沉默不語。 春和也再沒多留,站起身來往外走。 只是到了門口的時候,卻忽而停住腳步,他并未回頭,只是輕聲道:“你知道嗎?我時常會懷念你尚在失明的那段日子?!?/br> 沈瓊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便大步出了門,只留下這么語焉不詳的一句話。 桃酥端了茶點來,正撞見春和出門去,還沒來得及問候,對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臉上的笑意一僵,隨即進了門,忍不住問道:“姑娘,你們是起了爭執?我從沒見過春和方才那個模樣……” 她將茶點放在沈瓊手旁的小幾上,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小聲道:“還挺嚇人的?!?/br> 沈瓊并沒那個心思同她解釋,撐著額,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是不是做錯了事?” “怎么了?”桃酥很少見著她這副模樣,當即在一旁坐了下來,好奇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說話間,云姑也已經清點好禮單,來向沈瓊回話。 沈瓊心不在焉地掃了眼,將那單子隨手放在了一旁,同她二人講起了春和的事情。她并沒隱瞞,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和盤托出,包括長公主先前的勸告與春和方才的爭執,最后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自問向來愛恨分明,可如今到了春和這里,卻成了一團爛賬,自己都理不出個頭緒來。 云姑與桃酥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長公主既然已經那樣說了,你會有顧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br> 桃酥心中是覺著春和有些可憐,但事已至此,再說什么都沒用了,還會惹得沈瓊難過,便知情識趣地閉了嘴。 “其實這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云姑復又勸道,“畢竟快刀斬亂麻,與其這么一直拖著猶豫不決,倒不如徹底將事情給說開了。這樣對春和而言,興許也算是解脫?!?/br> 這話的確有道理,沈瓊聽后,總算是稍稍好過些。 她閉了閉眼,又想起春和臨走時的那個目光,心中明白,他今后應當不會再上門來了。 沈瓊自問對春和并無男女之情,可一想起他那番話以及走時的模樣,便覺著如鯁在喉,就像是看了折慘淡結局的戲似的。連帶著,都沒有了到將軍府去收拾東西的閑情逸致,只悶在家中逗湯圓玩。 只不過她這種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沒出兩日,便有位不速之客上門來了。 桃酥急匆匆地來回稟時,沈瓊正在書房擺棋譜,見她臉色不大好看,便先笑了聲:“怎么,天要塌下來了?” 雖知道她這是有心緩和氣氛,但桃酥卻也笑不出來,擰眉道:“外邊來了位客,自稱是宣平侯?!?/br> 沈瓊怔了下,這才算是想起這位跟自己的關系,又笑道:“就這事,值得你急成這樣?” 她對自己這位名義上的生父并沒什么感情,如今聽桃酥提及,心中也很是平靜,并沒什么“悲喜交加”的復雜心情。 非要說的話,大概只有不耐煩。 “你說,若是我說不愿見他,他肯知情識趣地離開嗎?”沈瓊好奇地問了句。 桃酥見她這樣,原本焦急的心情倒是緩和了不少,如實道:“怕是不肯?!?/br> “既然這樣,那就去見一見吧?!鄙颦倢⑹种械膸酌镀遄涌墼诹似灞P上,撣了撣衣袖,冷笑道,“橫豎是免不了的?!?/br> 云姑知曉宣平侯與沈瓊關系,故而從小廝報出他的身份后,就直接冷下臉來,甚至壓根沒讓人進門來,而是先將桃酥叫來,令她去問過沈瓊的意思。 故而沈瓊出了書房的門,只見著云姑守在半掩著的大門前,依稀能見著半個人影。她抿唇笑了聲,同云姑道:“放進來吧?!?/br> 說完,便轉身進了正屋,壓根沒正眼瞧那位宣平侯。 一直到在廳中坐定,桃酥沏了新茶來,沈瓊方才抬眼打量了那位應當是自己生父的人。 宣平侯如今已過不惑之年,但看起來并不顯老態,只是如今的精神看起來不大好。他相貌倒也不錯,能看出來年輕時應當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如今年紀上來了,倒是透出成熟穩重來。 自打進門起,他的目光就始終落在沈瓊身上,如今更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臉,神情之中盡是說不出的悵然。 沈瓊不慌不忙地任他打量,也不說話,只想看看他會如何開這個口。 室內一片寂靜。 過了會兒,宣平侯欲蓋彌彰地咳了聲,總算是開口道:“你就是沈瓊?” 這就純屬是緩解氣氛的廢話了,但沈瓊并不準備配合,不尷不尬地笑了聲:“是啊。侯爺大駕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宣平侯承襲爵位,到如今十來年,已經甚少有人敢用這種態度同他講話。但面對著沈瓊,他滿心愧疚,哪里還顧得上去計較什么態度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他試探著問道:“你應該知曉我的身份,對吧?” “知道,”沈瓊似笑非笑道,“可我至今都未踏足貴府,侯爺應當也知曉我的意思,對吧?” 作者:我不太喜歡作話小論文,但可能是因為自己沒寫清楚,所以還是嗶嗶幾句。 裴跟方清渠不同,是因為他放棄阿嬌,不是由于外界因素,而是阿嬌自己再三表示了不喜歡這樣。 在知道阿嬌身份前,他也是坦然承認的,在樂央面前直言阿嬌是他的心上人,哪怕被說荒唐也沒想過改。如果阿嬌點頭同意,他排除一切困難也愿意把人再娶回來,只是阿嬌不愿意。 而知道阿嬌身份后,他想的是,或許太后這個長輩能在其中打圓場撮合,所以忍不住想要試一下是否可行。但是阿嬌直接戳破他這種行為是在脅迫自己之后,他就放棄了。 以及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放棄”這個行為會被詬病。我始終認為,喜歡一個人是尊重她的想法,不要因為自己的私心死纏爛打,那樣既沒品又彼此難堪,把舊情毀得一干二凈。 不然要怎么樣呢,阿嬌已經表示了自己不喜歡不想被脅迫要離開,裴強行留她下來嗎?故事轉強取豪奪?但裴不是這樣的人設啊。 之前提過,這本文是很私人的喜好,不算符合大眾口味的文,所以有讀者會覺著不太理解也正常。我這里解釋一下,如果能接受的話就繼續看,不能接受的話感謝支持正版,咱們有緣再見orz 第62章 沈瓊并不算是那種牙尖嘴利的人, 除非旁人真惹惱了她, 不然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很好說話的一個人??扇缃駥χ@位宣平侯, 她卻懶得擺什么好臉色。 這句反問一說出口, 宣平侯聶辰安的神情霎時僵住了,饒是他來時已經有所準備, 可被這么當面毫不留情地問出來,卻還是難免覺著難堪。 畢竟他當了這么些年高高在上的侯爺, 這樣的情形屈指可數。 但就算再怎么難堪, 也只能受著,畢竟這是他當年做錯事欠下的債。他有負于林棲雁,也有負于眼前這個女兒。 當年舊事,是非對錯也難一概而論, 宣平侯曾經夾在婆媳之間左右為難, 但自林棲雁毅然決然地離開之后,他就只剩下了愧疚。 這些年來他從未放棄過尋找林棲雁, 但年年無果。 前些日子, 他偶然得知樂央長公主帶了位年輕的姑娘到林家老宅去, 便覺著事有蹊蹺。畢竟林家只剩下林棲雁一人, 十余年來再沒什么上門去, 只余了幾個老仆看守宅子,樂央又怎會無緣無故地帶人過去? 聶辰安隨即便遣人去順著這線索追查,昨日又親自到長公主府府邸去走了一趟,最終確定下了沈瓊的身份。 他苦苦尋了這么些年, 從未想過,原來林棲雁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經過世,更沒想過,自己竟與她還有一個女兒—— 要知道,當年兩人會走到決裂的地步,便是因為林棲雁始終無所出,老夫人強逼著他納妾,想方設法地往他房中塞人。 當年聶辰安一心愛慕林棲雁,求娶之時,曾經許諾絕不納妾,一生一世一雙人??陕櫦铱偛荒軘嗔讼慊?,他到最后還是擔不住爹娘的壓力,納了妾。 他原以為林棲雁會惱,可卻并沒有,她那時的態度稱得上是識大體了。 只是后來妾室有孕,后院中斷斷續續鬧出些事情來,其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林棲雁卻莫名惱了,主動提出要和離。 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勸阻她,聶辰安更是承許等妾室生下孩子來,就立即將孩子放在她房中養,將人給打發了??闪謼銋s仍舊不管不顧地,到最后更是直接留下了一紙和離書,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 原本“識大體”的世子夫人,做出了最為離經叛道的事情,那時京中不少人都在背后議論,直到被樂央聽到后尋了個時機殺雞儆猴發作一通,方才算是漸漸止住了。 宣平侯府因著這事鬧得翻天覆地,老夫人氣得直接病倒,數次怒斥林棲雁不識好歹,又想著重新尋個賢惠懂事的新兒媳。 但聶辰安卻并沒答應。 哪怕背地里落了不少嘲笑,他卻還是固執地想要將林棲雁給尋回來,賠禮道歉也好,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繼續好好地過日子就好。 只是林棲雁走得悄無聲息,連她最親近的太后與樂央都不知曉,如水滴入海一般,如何能找得到? 這些年來,聶辰安始終空著那個正妻的位置,侯府至今沒有掌家的主母。 起初是盼著林棲雁回來,到后來許多年,他心中也明白人是尋不回來的了,但積年累月已經成了習慣,他也沒再動過續弦的心思。 二十年后,林棲雁未曾回來,可他卻等來了自己的女兒。 從樂央長公主那里確準了沈瓊的身份后,聶辰安頓覺百感交集,既懊惱當年沒能將事情給妥善處理了,以至于林棲雁留書出走,女兒流落在外二十年,又慶幸自己有生之年竟還能將人給尋回來。 聶辰安自小便是侯府世子,一生順遂,只在感情之事上狠狠地栽了。 他自覺虧欠林棲雁,如今便想著加倍彌補女兒才好,可正如樂央長公主所說,沈瓊并不愿見他,更不愿意認回侯府。 “樂央長公主可曾同你提過?”宣平侯咳了聲,似是掩飾尷尬一般,而后自顧自地說道,“我始終為你娘空著正妻之位,你若是肯認回來,便是侯府的嫡長女……” 沈瓊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微微一笑:“我覺著如今的名字就很好,犯不著改姓?!?/br> 當年林棲雁離開京城后,改名換姓,隨了其母姓“沈”,并以此為沈瓊命名。故而沈瓊如今的姓氏,算是隨著外祖母。 先前在宮中之時,太后曾同她講過這其中的關系,順道將宣平侯的事情也大略提了,而后征詢她的意思。沈瓊便是這么回的,她用了這個名字二十年,并不打算更改。 換而言之,也就是不想認回宣平侯府。 太后盯著她看了片刻,確準她的確是這么想的之后,便也沒多說什么,由著她去了。 宣平侯尚未來得及“利誘”,便被硬生生地噎了回來,一時間又沉默了下來。 他方才看見的第一眼,便發現沈瓊的容貌像極了林棲雁,而到現在又發現兩人的性情其實也很像。眼前的沈瓊讓他不可避免地想起當年的林棲雁,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固執得油鹽不進。 沉默許久后,宣平侯復又開口問道:“當年的確是我做錯了事,以至于你們母女流落在外二十年……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讓我將這些年虧欠的都補償回來?!?/br> “可我不需要啊,”沈瓊平靜地看著他,“而到了我如今這個年紀,也不是牙牙學語時那般,想著要爹娘疼愛了。娘親留了偌大的家業給我,這些年來衣食無憂,還有很多銀錢能肆意揮霍。至于權勢地位,我也不怎么感興趣?!?/br> 沈瓊少時,也曾經問過自己為什么沒有父親,也曾經羨慕過旁的孩童,但后來漸漸地便不再想了。 錯過了二十年的光景,再談彌補,又有什么意義呢? 話說到這般地步,便當真是再沒什么能講的了。宣平侯狠狠地攥緊了桌角,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們?!?/br> 沈瓊也沒同他再多說什么,只道:“言盡于此,不送了?!?/br> 宣平侯緩緩地站起身來,最后又道:“若是你將來有什么用得著的地方,只管告訴我。這些年來我欠了你太多,無論能做的還是不能做,只要你提,我絕不推脫?!?/br> 沈瓊無聲地笑了笑,垂下眼睫。 她知曉這是好意,故而沒說出什么難聽話來,但這番好意她并不想受,故而也沒什么好話可說,索性就真“言盡于此”了。 宣平侯看著她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沒能從其中尋出半分的動容,總算是徹底信了來之前樂央長公主的話。 樂央長公主知曉他要來沈瓊這里,并沒攔,只嗤笑著告訴他,沈瓊與林棲雁的性情如出一轍,當年林棲雁再沒回京來,那么如今沈瓊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回宣平侯府,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 那時宣平侯不肯信,心中多少抱了些希望,如今方才算是認了此事。 他心中雖沒打算就此放棄,可也知道今日必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不依不饒下去只會惹惱沈瓊,故而還是主動離開了。 沈瓊斜倚在那里,慢悠悠地品著茶,等到一盞茶見了底,方才將空茶盞在一旁放了,向著桃酥笑道:“當年在錦城的時候,我偶爾會覺著日子太過無趣,如今到京城走了這么一遭,方才知道,還是無趣要好些?!?/br> 留了這么一句后,她便又回書房擺棋譜去了,再沒提過宣平侯這個人,就像是壓根沒見過似的。 天氣一日日地冷下來,江云晴仍舊是每日早出晚歸,隨著那位宮中出來的姑姑學女紅手藝,累得樂在其中。沈瓊則時常會到林家舊宅去,她也不嫌麻煩,親自動手將母親曾經居住過的院落一點點地收拾出來,又開始慢慢翻看著書房中的物件。 沈瓊很享受這件事情,存了不少物件,準備等開春回錦城的時候一并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