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她心中其實是多少有些疑慮的,畢竟華清年那句承諾的分量著實不輕,總覺著單憑方清渠輾轉托人的情面,未必能如此。 思來想去,仿佛也只有“華太醫是個熱心腸的好人”能夠解釋了。 云姑則是遲疑道:“要不要再請旁的大夫來看看?” 華清年人雖好,可到底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她便想著多一個人多一點希望。 “不必了,”沈瓊搖了搖頭,“若是宮中太醫都沒法子,這京城尋常的大夫,想必也是束手無策的。更何況華太醫已經說了要回去想法子,若是再請旁人,豈非是拂了他的臉面?” 云姑并不是那種不通人情世故的,只不過太過擔憂沈瓊的病情,一時情急。經沈瓊這么一提醒后,她隨即也歇了這心思。 “我仍舊是那句,隨緣吧?!鄙颦倐攘藗壬碜?,無奈地笑道,“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好了,不必病急亂投醫?!?/br> 當年在錦城病時,為了醫治這病,沈家大張旗鼓重金求醫。見財起意,試圖來坑蒙拐騙的也不是沒有,可謂是亂作一團。 到如今,沈瓊也懶得再折騰了。 云姑也想起那些舊事,嘆了口氣,隨后又道:“等過兩日,我要去大慈恩寺上柱香?!?/br> 沈瓊這次沒再攔,笑了聲:“好?!?/br> 雖說她覺著沒什么用處,但好歹算是個慰藉,能讓云姑不那么焦躁也好。 接下來兩日,沈瓊一直臥床養病,按著華清年改過的方子服藥。雖說眼睛仍舊未見好,但身上的熱總算是漸漸地退去了,總算是沒像當年那般幾乎要了命。 因著這個緣故,云姑對華清年的醫術信心大增,一直盼著他再來復診。 不過在華清年再來之前,采青總算是從江南趕到了京城。 采青當初收到沈瓊的來信后,立即將手中的生意交付給心腹,點了幾個得用的人上京城來,準備好好替沈瓊出這口氣。她在路上想了好些個法子,想著一到京城便同沈瓊商議,結果才剛到,就發現沈瓊竟又病倒了。 “這是怎么回事?”采青是個暴脾氣,一見沈瓊這模樣便急了,向著一旁的云姑追問道,“姑娘年初不還是好好的嗎,就幾個月的功夫,怎么就成這樣了?” 她在沈家近十年,也算是看著沈瓊長大的,雖不及云姑那般親近,但感情也是極深厚的。 云姑自己都弄不清究竟為何,當著沈瓊的面,更不敢提裴明徹的事情,只能搖頭嘆了口氣:“是我沒照顧好阿嬌?!?/br> “跟你可沒什么干系,別什么錯處都往自己身上攬?!鄙颦傫g了她一句,隨即又向著身旁的采青笑道,“我先前總盼著你來,可算是等到了?!?/br> 采青在床榻旁坐下,摸了摸沈瓊消瘦的小臉,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若早知道來京城有這么多事,我當初就該攔著你的?!?/br> 沈瓊當初動身來京城時,也沒想到會發生這許多事,只是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她摸索著握著了采青的手,轉而提起了生意的事,將花想容近來的情況大致講了講。 “我原來還想著幫你,可如今這情形,就只能讓你多勞累些了?!鄙颦傉A苏Q?,“這次求購美人圖,已經將花想容的名聲在京中傳開來,端午那日收個尾,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給你了?!?/br> 采青原就是為這件事來的,隨即應道:“你只管安心養病,這件事情我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br> “那我就只管當我的甩手掌柜了?!鄙颦偵炝藗€懶腰,臉上盡是笑意,“云姑,采青遠道而來,今晚你不如親自下廚,給我們燒幾道好菜唄?!?/br> 這幾日病中,她模樣憔悴了許多,可笑起來的時候卻仍舊很是好看,讓人見著便不由得心生歡喜,仿佛再大的難事都不算什么了。 這邊是張羅著給采青接風洗塵,沉悶了好幾日的院子多了些笑聲,但秦|王府那邊卻是氣氛凝重得很。 華清年兩日來都沒怎么歇息,為沈瓊的病愁得厲害,尤其是每每對上裴明徹那張臉的時候,就更要命了。 “恕我才疏學淺,是真不清楚沈姑娘那病是因何而起?!比A清年眼底都是血絲,仰頭倚在那里,嘆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先試試看了?!?/br> 裴明徹在窗邊站著,頭也不回道:“怎么試?” “針灸?!比A清年琢磨了兩日,勉強理出個章程來。 裴明徹又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華清年白了裴明徹一眼,怕刺激著他,便沒說話。 自打那日華清年從沈家回來,將事情如實告知裴明徹后,他便像是遭了重創,臉色陰沉得很,這兩日來都沒半點緩和。 饒是華清年,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給他火上澆油。 華清年也很清楚,裴明徹如今心中必然是煎熬得很,畢竟知曉當年舊事,又知曉沈瓊舊病復發,怎么都不可能淡然處之,只怕他如今都恨不得能以身替之了。 但這種事情,的確沒旁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華清年也不敢輕易打包票。 裴明徹沉默片刻后又問道:“你家老爺子呢?” 他口中這位“老爺子”,是華清年的祖父,也是當世有名的圣手,曾在太醫院任職三十余年。前幾年以“年事已高”為借口請辭,結果離宮之后,便出門云游四海去了,著實看不出半點身體不好的樣子。 “你就這么信不過我的醫術?”華清年自己其實也沒多大底氣,被裴明徹掃了一眼后,轉而無奈道,“他老人家隔三差五能讓人捎封信回來就已經是好的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何處啊?!?/br> “那你先依著自己的法子治,”裴明徹道,“我另想法子,著人去請他老人家?!?/br> 第28章 裴明徹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依著規矩, 華清年也該回太醫院去了。但為了兼顧沈瓊的病情,以防不測, 華清年仍舊是以此為借口, 繼續留在秦|王府。 好在有裴明徹背書,旁人也不會細究什么。 華清年大致理出個章程后, 第二日,便又到梨花巷來造訪了。 云姑盼了兩日, 總算是將人給盼了來, 很是殷切:“依著您的方子喝了兩日的藥后,燒算是徹底退了,只是眼睛仍舊不見好?!?/br> 這是華清年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微微頷首, 隨著進了內室。 退了熱后, 沈瓊的情形看起來總算是好了些,不似先前那么憔悴, 仿佛下一刻就會昏過去一樣。她倚在床頭發愣, 一動不動地聽桃酥念著話本子, 也不知究竟聽進去沒有。 “華太醫來了?!痹乒蒙锨叭? 幫沈瓊調了調迎枕, 讓她倚得更舒服些。 沈瓊回過神來,含笑問了聲好。 華清年走近后,端詳著沈瓊的氣色,又細細地問了這兩日的情形, 稍稍松了口氣。他這兩日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今這樣,倒是比他料想得要好些。 然而這次診脈,仍舊同先前一樣,看不出什么異樣。 華清年行醫這么些年,疑難雜癥見了不少,可卻從沒像現在這樣,從診脈開始就一頭霧水的,著實是有些挫敗。 沈瓊神色平靜得很,她垂著眼睫,甚至懶得去問自己的情況。 “我這兩日反復琢磨,但也沒法確準究竟該如何來治,只能先試一試?!边@話說得華清年自己都覺著臉熱,硬著頭皮道,“我想先試試針灸,沈姑娘意下如何?” 出乎華清年意料,沈瓊并沒有問他有幾分把握,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只是偏過頭來輕笑了聲:“好呀。你是大夫,我半點醫術都不懂,自然都由你決定?!?/br> 這些年來,無論是為后宮妃嬪診治,還是為世家貴人們診治,華清年都會被再三詢問,仿佛都恨不得他打包票一定能好才行。 像沈瓊這樣什么都不問,全心信賴的,實在是寥寥無幾。 華清年先是松了口氣,隨后又頗為動容道:“我一定盡力而為?!?/br> 沈瓊什么都看不見,見不著那一排排纖長的銀針,自然也就不會覺著多害怕。她只管躺在那里,睜眼閉眼都聽著華清年的指示來做,雖多少有些疼,但并不算很嚴重。 她淡然得很,華清年見著,心中原本那點緊張竟也慢慢散去了,只管凝神下針,等到終于安置妥當,額上已經不知不覺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 “沈姑娘……”華清年才剛開口,便又閉了嘴。 沈瓊不知何時,竟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細密纖長的眼睫微翹,如同蝶翼一般。 華清年輕手輕腳地將東西收進了藥箱,同云姑招了招手,一同到外間去。 “我再開兩個方子,一個是內服的藥,另一個則是用于外敷?!比A清年在來之前便已經琢磨好,行云流水地提筆寫就,“等到再過兩日,我會再來給她施針?!?/br> 他事無巨細地將需要注意的都講了,見云姑欲言又止,索性直言道:“這病我其實也沒多大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來試。若是過些日子我祖父能回京來,我便請他老人家來給沈姑娘看看,他這些年來見多識廣,興許會有頭緒?!?/br> 云姑先是一驚,隨后再三謝過。 她怎么都沒料到,華清年竟然能盡心到這份上,一時間除了道謝,倒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若是她身體尚好,也可以出門散散心,不必整日悶在房中?!比A清年額外叮囑道,“只是別見強光,也別沖風。再有,別讓什么麻煩事惹她煩心,更不能落淚……” 他弄不清楚這病究竟從何而來,只能將能想到的都講了,以防萬一。 云姑盡數記了下來,又道了句費心。 華清年凝神想了想,沒旁的事,便準備離開。但說來也巧,他尚未來得及出門,便撞見了過來探病的方清渠。 一見方清渠,華清年的心情霎時便微妙了起來。 他這些日子從裴明徹那里挖出許多,包括那些個錦城的舊事,也包括沈瓊的現況,自然知道方清渠與沈瓊的關系非同一般。 先前只見過一兩面,并未說過話,但華清年對方清渠還是頗有印象的。畢竟是今科狀元郎,年紀輕輕便得了皇上青眼,才學相貌都很好,任是誰見了都要夸上兩句。 若是沒有裴明徹,華清年興許會覺著方清渠配沈瓊倒也不錯,可如今,他自然是要站在自己好友那一方的。 論相貌,方清渠模樣是周正,但卻遠不及裴明徹這個美名傳遍京城的;論才學,裴明徹自小跟著宮中太傅、武師,君子六藝皆學得很好,少時很是受皇上喜愛;論身份地位,那就更不必提了…… 華清年心中暗暗比較著,但到最后,也只能無奈嘆氣。 畢竟裴明徹就算再怎么好,有哪些舊事在,也都沒什么用了,如今能光明正大來探病的是方清渠。而他,再怎么牽腸掛肚,也只能在背后費盡心思籌謀,連露面都不成。 方清渠并不認得華清年,遲疑道:“這是……” 華清年連忙解釋道:“陳太醫近來家中有事,脫不開身,便托了我來代為診治?!?/br> 方清渠信以為真,隨即道:“有勞費心了?!?/br> 見他想要去探看沈瓊,華清年心中一動,順勢拉了他一把,要往外邊走:“方兄來得不巧,我方才給沈姑娘施了針,她已經睡下了,就先別去打擾了?!?/br> 云姑如今很是信賴華清年,再者,她也的確不大想讓方清渠在這時候見沈瓊,便隨之附和了句。 方清渠好不容易趕上休沐日,才剛來,就被華清年三言兩語給帶走了,直到離了沈家的門后方才回過神來。只是都出來了,也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跟上華清年,轉而詢問沈瓊的病情。 華清年是個能言會道的,趁此機會,一邊講著沈瓊的病情,一邊倒是將方清渠的情況給摸了個差不多。 就算再怎么心思純凈,方清渠也不會將自家的情況毫無防備地和盤托出。只是對于華清年這種極其敏銳的人而言,有時候只要一兩句話,便能覺察出異樣來。 “沈姑娘這病,我的確沒法擔保能治好?!比A清年有意無意道,“就算是將太醫院都請了來,也沒人敢打包票。興許三五個月能好,興許要三五年,又或者這輩子……” 方清渠眼神一黯,神情中難掩失望之色,低低地嗯了聲。 他看起來心不在焉的,但又不像是在擔心沈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華清年將此看在眼中,沒再說什么,隨意挑了個借口同方清渠分道揚鑣。及至背過身去,他略為輕挑地吹了聲口哨,心中卻頗為唏噓—— 這位沈姑娘,看起來哪哪都好,怎么偏就遇人不淑呢? 沈瓊其實并沒睡太久,很快就又醒了過來。 桃酥將方清渠到訪又離開的事情講了,如實道:“方公子才走了沒多久,若是現在去尋,也是能將人給找回來的?!?/br> “不必了?!鄙颦偺职戳税搭~角,輕聲道,“我現在不想同人掰扯,便是有什么話,也再說吧?!?/br> 沈瓊并不傻,她很清楚方清渠這個人的性情,也知道他最后會如何取舍,所以并不想讓他再在自己這里浪費時間。 明知沒結果的事情,為何還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