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陳朝看過來的目光,簡直是像在看傻子一樣。沈瓊也用同樣的目光看了回去,微微一笑:“我這是個胭脂鋪子,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陳朝:“……” 他先前只聽人說這里在求美人圖,并沒留意旁的,如今被沈瓊這么一提醒,才總算是想明白了其中關系。 “你重金求美人圖,傳得滿京城都是,最后就是為了賣胭脂?”陳朝難以置信地問道。 所謂士農工商,陳朝是自小錦衣玉食養大的世家公子,平素里接觸的也都是琴棋書畫這樣的風雅之事,從不會有人講生意經給他聽。 起初聽到有人求美人圖時,他還當是個風流軼事,卻沒想到,最后竟然是為了給商賈生意鋪路的。 這其中著實是有些落差,陳朝雖不至于看低商賈,但一想到自己的畫是這樣的用途,心情卻是微妙了起來。 他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清清楚楚的,沈瓊好整以暇地端詳著他神情的變化,笑盈盈地點頭承認了:“是呀?!?/br> 沒等陳朝再說什么,沈瓊便又將他方才簽的那信箋抽了出來,輕輕地撣了撣:“小公子,你莫不是要反悔吧?” 陳朝被她噎得臉色都變了,總覺著自己這是被算計了。 這一紙契約于他而言其實并沒多大實際的約束,哪怕他翻臉不認,對方也不知曉他的身份住處,自然沒法追究。若是真知曉了,怕是更不敢說什么了。 然而他并非是那種會翻臉不認耍賴的人,也做不出來剛同人定了約,轉頭就不認的事情。 沈瓊也沒催陳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應下的事,自然不會反悔?!标惓α诉@么一句,轉身便要走。 “你且等等,”沈瓊又將人給叫住了,轉身挑出幾盒胭脂遞了過去,“那就有勞小公子費心了……再有,別忘了咱們簽的契約上也講明了,這圖得在端午之前趕完?!?/br> 陳朝起初還覺著沈瓊是個溫柔美人,如今接觸下來,只覺著對方是個滿心算計的jian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揣著那幾盒胭脂出了門。 桃酥全程在一旁看著,等到陳朝離開后,忍不住笑了聲:“也不知這是哪家的公子?實在是有些……單純?!?/br> “雖不知道是誰家的,但必定是自小嬌慣出來的?!鄙颦傒p笑了聲。 沈瓊原本情緒低落,被這事一打岔,倒是好轉了些。 她將先前那些事通通拋之腦后,也不急著回家去了,將方才陳朝留下的那副美人圖又展來開,細細地看著。 及至晚些時候,暮色四合,云姑關門落了鎖,三人這才一道回家去了。 臨睡前沈瓊還是好好的,晚間卻莫名發起熱來,嘟嘟囔囔地說著些胡話,也不大能聽得清楚。云姑發覺之后嚇了一跳,連忙打水來沾了帕子給她冷敷,折騰了半夜,及至凌晨方才又睡去。 第二日一早,云姑便讓人去請了大夫來。 可這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按著尋常的發熱病癥給沈瓊開了個方子,又囑咐說是要飲食清淡些。云姑一一應了下來,親自將大夫給送出了門,又吩咐全安去拿藥,自己則是又回了房中照料沈瓊。 桃酥擔心不已,皺眉思索道:“是不是昨天傍晚回來之時,沖了風的緣故?” 云姑看著沉睡中的沈瓊,為她換了個帕子,嘆道:“興許吧?!?/br> 桃酥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悟了過來,遲疑道:“莫不是心???” 昨日裴明徹到訪,沈瓊后來雖只字不提,但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云姑在床榻旁坐了,替沈瓊理了理額邊散亂的長發,并沒回答,只是又嘆了口氣。 鋪子那邊總是要有人管的,但這邊又離不了人,云姑只能打發了個小廝過去。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床榻旁,等到藥熬好之后,連同桃酥一道將藥給沈瓊灌了下去。 桃酥拿了帕子,將沈瓊唇邊的藥汁擦去,指尖碰著她泛紅的臉頰時,不由得一顫。 “云姑,我覺著姑娘這情形怕是不大好……”桃酥小聲道。 雖說沈瓊的身體一向不好,隔三差五地就會生個小病,但這次卻格外不同,讓桃酥忍不住想起當初在錦城之時,她生過的那場大病。 云姑嘴上沒說,但心中也是這么想的,她站起身來在原地轉了兩圈,又出門去將全安給找了來,讓他再去請旁的大夫來看看。 然而新大夫也依舊沒什么好法子,開的方子,也同先前那位大同小異。 藥灌下去也不見起效,云姑起初還能勉強耐著性子等,可等到午后沈瓊仍舊沒退熱,她便徹底坐不住了。 “也沒旁的法子了,”云姑擰著眉頭向桃酥道,“這些尋常大夫都不中用,如今之計,怕是只能再求到方公子那里,請他托那位太醫來看看?!?/br> 只是如今這時辰,方清渠怕是還在翰林院當值,想要找他也不是易事。 云姑正欲桃酥琢磨著該怎么遣人,沈瓊那邊倒是傳來些動靜。 云姑連忙上前兩步,問道:“阿嬌,你……” 只是她這話還沒說完,對上沈瓊空洞的目光后,便霎時呆住了。 一旁的桃酥也留意到沈瓊的不對勁,在她眼前擺了擺手,顫聲道:“姑娘,你能看見我嗎?” 當年在錦城之時,沈瓊許是傷心過度,又許是哭得太多,一日醒來后便什么都看不見了。云姑嚇得要命,連忙讓人去請大夫,可是從錦城的大夫到所謂的江南名醫都請遍了,也沒人能打包票說能治好這病。 云姑心都快涼透了,只能強撐著一邊安慰沈瓊,一邊讓人重金求能治此病的大夫。 雜七雜八的法子試了個遍,整個房間里都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藥味,到最后,也不知究竟是哪個法子起了效用,沈瓊又漸漸復明了。 這病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名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將其歸咎于“心病”。 云姑不通醫理,也沒去細究過,畢竟無論如何都已經過去了。 她那時歡天喜地地慶賀著,甚至還專門去周遭的寺廟上香還愿,捐香火錢,怎么也沒想到,這病居然還有復發的一日。 沈瓊剛醒過來,腦子還有些遲鈍,只覺著耳邊嗡嗡作響,連桃酥的話都沒能聽清楚。 她眨了眨眼,目光所及之處仍舊是一片漆黑,先是困惑不解,幾乎疑心自己是在夢中,等到桃酥又將那話重復了一遍后,才總算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現狀。 “我……”沈瓊的聲音沙啞得很,“又病了?” 桃酥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轉過身去給她倒水,險些還將杯子給打翻了。 云姑則是連忙抹去了眼淚,強壓著哭腔,柔聲安慰道:“你別怕,我這就讓人請大夫來看。尋常大夫不行,還有太醫呢,總是能有法子的?!?/br> 沈瓊心知肚明,但也沒說什么掃興話,只是無力地笑了聲:“我沒怕,你們也不必擔心。說不準都不用請大夫,過幾日我自己就好了呢?!?/br> 桃酥端了茶水來,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沈瓊喝了半杯:“一定會好起來的?!?/br> 沈瓊抬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搖頭笑道:“怎么還哭了?我又沒死,還好好地活著呢?!?/br> “亂說什么呢?!痹乒脤⑸颦偨o按了回去,又將方才落下的帕子重新放回了她額頭上,叮囑道,“你好好歇著,什么事情都不要想,我這就讓人找方公子去?!?/br> 沈瓊如今還是頭昏腦漲的,一躺回枕上便覺著犯困,但還是分神問了句:“眼下是什么時候?他若是還在翰林院當值,你就不要讓人去打擾了,等到晚些時候再說也不遲?!?/br> 橫豎已經這樣了,也不差在這一時半會兒的。 沈瓊是頗為想得開的,到了這時候,也沒哭沒鬧,算是三人中最平靜的了。 云姑卻是不及她這般心大,忍不住嘆了口氣:“知道了?!?/br> 作者:這兩天忙得飛起,更新什么的我盡量,欠的一定會補上的qaq 第26章 沈瓊短暫地清醒了那么一會兒, 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云姑與桃酥寸步不離地守在沈瓊身邊, 幫她擦拭身體,給她喂藥, 一直到晚間, 燒總算是退了些。但也只是不似先前那般厲害,較之常人, 仍舊算是低熱。 這像極了當年的情形,云姑至今都清楚地記得, 沈瓊當初的低燒持續了能有六七日。那時她慌得六神無主, 心中焦急得要命,但還是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硬撐著。 如今這病復發,便好似噩夢重演。 桃酥也焦急得很,她猶豫再三, 將云姑拉扯到了外間, 低聲道:“姑娘這病,怕是同裴明徹脫不了干系?!?/br> 當年沈瓊病了數月, 直到誤打誤撞地恢復, 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只能將其歸于“心病”, 說她是因著傷心過度, 五內郁結,方才有此病癥。 而等到她自己釋然,佐以藥物,便漸漸地恢復如常。 桃酥那時候并未全然相信這一說辭, 可如今沈瓊在見過裴明徹之后便舊病復發,倒是讓她徹底信了這話。 云姑臉上帶著掩不去的倦色,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又如何?” 沈瓊這個人,平素里撒嬌賣乖信手拈來,可心中真存了什么事的時候,卻是不肯同旁人說的。云姑至今沒弄清楚,她究竟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 若是還在乎,為何要將裴明徹給趕了?若是放下了,如今這又算是什么? 桃酥原是想著,若姑娘真是因著裴明徹病倒的,興許應當將他給請來,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但轉念一想,又怕弄巧成拙,反倒起了相反的效果,刺激到沈瓊。 她張了張嘴,終歸是沒能說出口,焦躁不安地跺了跺腳。 及至晚間,方清渠總算是來了,可身旁卻并沒云姑期待中的那位太醫。 “陳太醫今日恰巧在宮中當值,得等到明日,才能請他過來了?!狈角迩猩掖?,又是擔憂又是愧疚地問道,“她還好嗎?” 云姑雖難免失望,但也知道此事怪不著方清渠,先道了聲謝,而后道:“不大好……她犯了舊疾?!?/br> 方清渠一直都知道沈瓊的身體不好,但并不知曉這所謂的“舊疾”,及至從云姑這里得知她竟又失明后,愣了好大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 “姑娘醒了,”桃酥從里間出來,替沈瓊傳了話,“她說請方公子進去?!?/br> 沈瓊倚在迎枕上,原本白皙的肌膚透著病態的紅,嘴唇卻干得厲害,原本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此時已經沒了光彩,像是個木頭美人似的。 她手中捧著杯茶水,小口喝著,及至聽到腳步聲后,偏過頭去笑道:“翰林院近來還忙嗎?” 方清渠不是沒見過沈瓊病中的模樣,可這次卻格外揪心。他也不大明白,為何沈瓊這時還能笑得出來,若是易地而處,他怕是早就要瘋了。 “不算忙,”方清渠怕她擔憂,又補了句,“我的分內之事都已經做完了?!?/br> 沈瓊點了點頭,又道:“云姑可同你講了我這???算是陳年舊疾了,但不妨事,你不必為此費心,更不要因此耽擱了正事?!?/br> 雖說方清渠是皇上欽點的狀元郎,但也只是顯赫一時,他出身寒門,身后并無依仗,入了翰林院后同旁人也沒多大區別。 沈瓊心中很清楚這個道理,所以并不想因著自己的事情,影響到方清渠。 都這時候了,她卻還記掛著這些,方清渠又是感動又是無奈:“我自己有分寸的。你安心養病,不要再多想才是?!?/br> “我這病……”沈瓊知曉云姑也在,故而沒說什么喪氣話,只道,“隨緣吧?!?/br> 她至今都沒想明白當初這病是怎么好的,如今自然也沒什么把握,敢說一定會好。 方清渠算了算翰林院的安排,如實道:“我明日未必能來,但會想法子去托陳太醫來為你診治。他醫術高明,必定會有辦法的?!?/br> 方清渠并不知道沈家當年為了她這病白折騰了多久,故而對此還算是頗為樂觀。 沈瓊倒也沒多說什么,無聲地笑了笑,又問道:“說起來,令堂可到了京中?” 自打上次兩人將話說開之后,便都心照不宣地沒再提過此事,方清渠也沒料到她會在此時突然問起,先是一怔,隨后道:“她前幾日到了京中,已經安置下來了?!?/br> 沈瓊正欲再說什么,卻被云姑給攔了下來。 云姑上前去,將沈瓊手中已經空了的杯子抽了出來,又將人給按了下去:“你先安心休息,有什么要緊的話,非要急在這一時來說?” 說完,她又吩咐桃酥道:“廚房的白粥熬好了,先讓阿嬌墊墊肚子,然后再喝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