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沈瓊則若無其事地放下了筷子,捧著茶盞慢悠悠地喝茶。 她臨窗坐著,帶著些涼意的夜風拂過臉頰,倒是愜意得很。只不過這好心情,在她無意中瞥見樓下的人時,便霎時煙消云散了。 得月樓是京中達官貴人們宴請會友的首選去處,這么說來,秦王殿下出現在此處,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缮颦傆钟X著,自個兒頭回過來就能碰巧遇著此人,實在是倒霉透頂。若是今晨翻翻黃歷,說不準上面會寫著“不宜出行”。 沈瓊先是一僵,臉上的笑意隨即也消褪了。 方清渠哪怕是低頭吃飯,也一直分神留意著沈瓊,隨即就注意到她的反常,下意識地問了句:“怎么了?” 他隨著沈瓊的目光,向樓下看了眼,恰見著燈火掩映下的裴明徹。 “那是……秦王殿下?”方清渠低聲道。 在今上的眾多兒子中,秦王最出名的并非是他的文才、武功,而是他的相貌。滿京城的世家公子,就沒一個及得上他的。若非如今不似前朝那般民風開放,只怕秦王殿下出門,便能重現當年擲果盈車的盛況了。 哪怕是同為男子,方清渠對他的印象也極為深刻,影影綽綽地看上一眼,便隨即將人給認了出來。 沈瓊倒是沒多大反應,桃酥手一顫,夾著的蝦仁直接被甩了出去。 “你認得他?”沈瓊若無其事地問了句。 方清渠并沒覺察出什么異樣,見沈瓊問,便如實道:“秦王殿下與徐太傅素有交情,時常會到府中去探討學問,或是對弈。我前些日子去請教座師時,曾偶然見過殿下一次,他的棋藝很好?!?/br> 沈瓊不由得怔了下,低頭抿了口茶。 在她的印象中,秦淮的棋下得并不算多好,與她對弈的時候,十回里有八|九回都是輸的??煞角迩偛粫B好壞都分不清,更大的可能是,秦淮當年一直有意隱藏實力,讓她罷了。 畢竟自小有名師教導的秦王殿下可以是個好棋手,但出身貧寒的秦淮,怎么可能下得好棋呢?實在是裝得兢兢業業。 經這么一段,沈瓊的興致大不如前,茶水也不喝了,等到方清渠也放了筷子后,便要起身回家去。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方清渠自然不會讓她一個姑娘家就這么回去,隨即跟了上去:“我送你?!?/br> 好在今日恰是十五,月光如水般鋪灑在長街上,倒也省了燈籠。 方清渠陪在沈瓊身邊,余光打量著她的神情,終歸還是沒忍住問道:“你是不是……不大高興?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嗎?” 方清渠的心思一直放在沈瓊身上,哪怕她什么都沒說,他漸漸地也覺出不對來了。 “我的確不大高興,”沈瓊站定了,抬眼看著他,“那你要怎么辦?” 這話聽起來半真半假,可她這神情看起來卻實在有些委屈,倒像是個丟了玩具的小孩子似的。月光灑在她身上,襯得她愈發動人。 方清渠呼吸一窒,結結巴巴道:“我,我……” 沒等他說出個所以然,沈瓊反倒是先笑了起來:“傻子,我騙你呢?!?/br> 她平素里愛撒嬌難為人,可每每對上方清渠,卻總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感覺,只好正經起來。 “逛廟會也好,到得月樓也好,我都很高興?!鄙颦偫^續往前走,不疾不徐地說道,“至于后來,與你沒什么干系,你不必多想?!?/br> 方清渠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到了梨花巷,云姑早就挑了燈籠在等著了,見著她后,忍不住嗔了句:“怎么回來得這樣晚?再不回來,我都要準備讓全安出去找你了?!?/br> 沈瓊自知理虧,咬了咬唇,扯著云姑的袖子認錯道:“我在廟會玩得高興,后來又去得月樓吃飯,便忘了時辰。你不要生我的氣,下次再不這樣了?!?/br> 說著,她又補充道:“那里的飯菜很好,下次我帶你去。還有,我這次一滴酒都沒沾?!?/br> 云姑縱然是生氣,見著沈瓊這模樣,氣也散了。她搖頭笑了聲,吩咐桃酥道:“陪姑娘回去安置,早些歇息吧?!鞭D而又向著方清渠道:“有勞方公子送我家姑娘回來了?!?/br> “這是我分內之事,您不用客氣?!狈角迩Φ?。 云姑名義上雖是沈家的仆從,可沈瓊自小就沒了爹娘,這些年來,可以說是將云姑當做自己母親一般。因著這個緣故,方清渠對云姑的態度稱得上是敬重了。 “時辰不早了,方公子也快些回去吧?!痹乒脤Ψ角迩苁菨M意,將手中的燈籠給了他,含笑囑咐道,“路上小心?!?/br> 及至目送方清渠走遠后,云姑方才回了家中,此時沈瓊已經收拾妥當,躺下了。 桃酥吹熄了房中的燭火,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沈瓊這一夜睡得并不算安穩,許是得月樓那樁事的緣故,她竟夢見了當年自己同秦淮下棋時的情形。沈瓊對此事印象很深,因為那是秦淮頭一次贏她。 那時剛開春,兩人成親沒多久,沈瓊總想著出去踏青游玩,順道放個紙鳶,可秦淮卻不大愛出門。 沈瓊便將他拉到了書房,要同他下棋當賭注:“若是我贏了,你就要陪我出去玩。若是你贏了,那我就勉為其難陪你留在家中?!?/br> 這就全然是耍賴了,畢竟秦淮從前就沒贏過。 沈瓊原本還擔心他未必會應,可秦淮笑了會兒,竟真應了下來。 沈瓊執白他執黑,起初與往常沒什么差別,仍舊是沈瓊占據大優勢,可漸漸地,沈瓊便笑不出來了。等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后,白子已經回天乏術,被秦淮殺了個七零八落。 “你……”沈瓊先是難以置信,隨后又氣鼓鼓地質問道,“你從前是不是誆我呢?” 秦淮慢悠悠地收著棋盤上的殘子,面不改色道:“阿嬌,是你自己輕敵大意了?!?/br> 這占便宜的賭注是自己定下的,總不好再賴賬,沈瓊磨了會兒牙,最后不情不愿地說道:“那好,我不出去就是了?!?/br> “你方才說,若你贏了,我就得陪你出去玩?!鼻鼗磳⑵遄託w攏妥當,撣了撣衣袖,“如今既是我贏了,你是不是得在家陪我玩?” 沈瓊仍在為自己輸的棋生氣,并沒覺察出他這話中的深意,隨口道:“玩什么?”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秦淮便棲身上前,抬手勾過她的下巴來,吻了上去,含糊不清地道:“你說呢?” 沈瓊只覺著渾身發軟,漸漸地有些喘不上氣來…… “喵……” 沈瓊是被湯圓地吵醒的,一睜眼,便與湯圓四目相對。這肥貓趴在她胸前的被子上,也難怪會喘不過氣來。 一想起方才的夢來,沈瓊便覺著煩躁,抬手將湯圓給撈了起來放到地上??上乱豢?,湯圓又不依不饒地跳上床,黏著她,沈瓊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很是無奈地低聲道:“饒了我吧?!?/br> 作者:紅包都發完啦~ 以及,其實方公子也有問題,只是還沒展現出來…… 所以溫馨提示,不要買他的股,會跌停的 第6章 就因著昨夜那夢以及湯圓搗亂,沈瓊一大早就醒了過來,翻來覆去也難再睡著,最后隨便披了件外衫,便拎著湯圓出了門。 沈瓊嗜睡,若非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從沒這么早醒過。 云姑與桃酥早就習以為常,如今見她這么早起來,倒著實是吃了一驚。 沈瓊心氣不順的時候,從來都是自己默默氣著,并不會發作到旁人身上。她在秋千上坐了,輕輕地揪著湯圓的耳朵擺弄,威脅道:“你再這樣一大清早擾我睡覺,趕明兒我就養只兔子來,不要你了?!?/br> 湯圓雖聽不懂沈瓊的話,但卻敏感地覺察出她心情不大好,乖乖地在她懷中窩著,喵喵叫得千回百轉,仿佛是撒嬌認錯一樣。 沈瓊戳了戳它的額頭:“你眼下有多重,自己不清楚嗎?” 從前湯圓是只小奶貓的時候,倒也還算了,如今足有快十斤,還跟從前一樣往床上跳,只能是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桃酥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上前道:“是我疏忽,下次便不留它在房中了?!?/br> “算了,”沈瓊捏著它的爪子,“它黏人黏得厲害,若是讓它換個地方,怕是要鬧呢?!?/br> 她就是個嘴硬心軟的性子,哪怕生氣也氣不長久,桃酥對此毫不意外,點頭應了聲。 難得沈瓊早起一次,火上熬著的粥才剛好,菜也來不及做了。云姑先打發桃酥出門去巷口包子鋪去買了包子回來,自個兒則是開了那壇從南邊帶來的五香拌菜,拿出來切丁涼調,呈到了碟子中。 三人聚在一起吃了早飯,沈瓊正琢磨著今日做些什么打發時間,云姑便先拿出了幾冊賬本來。 沈家的生意是由云姑代管著,可實際上,卻還是握在沈瓊手里。她并不會事無巨細地過問所有,可每個鋪子的賬本,都會仔仔細細過目,而干系重大的交易,也都是由她拍板定下的。 沈瓊這個人雖懶散,但在經商算賬上,卻是很有天賦的,許是她那位早逝的母親傳下來的。她的心算能力極強,旁人需要拿珠算來撥算的帳,她打眼一掃就能看個大概,沒什么賬目紕漏能逃得過她的眼。 云姑只在沈瓊少時,幫著她慢慢熟悉諸多生意,等到她長大后,便都由她全權決定。 這么些年來,沈家名下的生意多了去,攢下的家業也越來越大,云姑每每想起心中便倍感安慰,總是說,沈瓊的能耐是隨了她的母親。 到如今,沈瓊對自己的母親其實已經沒有太深的印象,只依稀記得記得她的形容相貌,至于旁的,皆是從云姑口中聽來的。 據云姑所說,沈瓊的母親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當年沈夫人尚懷著沈瓊,在江南白手起家,幾年間便攢下了偌大的家業,最后定居在了錦城。她做事雷厲風行,聰慧又心善,時常會救濟那些走投無路的可憐人。 云姑當年因著多年無子嗣被夫君休棄,娘家又嫌棄她丟臉不肯留她,她走投無路,想要剪了頭發去當姑子,恰巧遇著了沈夫人。沈夫人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也讓她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云姑是看著沈瓊出生的,也一直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女兒一般,后來沈夫人因病過世,她更是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了沈瓊身上。既有報答沈夫人當年恩情的意思,再者,也是相伴多年,感情深厚的緣故。 “成,今日算是有正事了?!鄙颦倢⒛菐妆举~冊接過來,粗略翻了下,沒急著看,而是先問起了京中生意的籌備進展。 她這次到京中,帶來了一大筆銀子。 一來是為防不時之需,二來,也是想著在京中開個鋪子。她并不缺銀錢,只是想著等做大了些,將鋪子留給江云晴,算是個穩定的進項。 這些年來,沈瓊愈發覺著,什么都不如銀錢靠得住。 云姑同她匯報道:“你放心,這事我一直在督促著全安料理。鋪子早就買下了,里外的裝潢也已經快收拾好了,等再過幾日交了工,我領你去親自看看?!?/br> 沈瓊點點頭,又叮囑道:“招工時,這邊的人負責做些粗活就好,涉及到制作方子的,還是要用咱們自己帶過來的信得過的人?!?/br> “我明白?!痹乒脩寺?。 沈瓊預備在京中開的,是個胭脂香料鋪子。 當初到京城來時,她認真衡量過,別的生意都有些麻煩,譬如古玩商鋪,還得千里迢迢地調貨物來,費時費力不討好,倒不如開個胭脂鋪子。只要手里握著制作方子,帶上幾個信得過的人就好。 這生意也不愁沒客,只要做得好,等到名聲傳揚開來,不愁沒人上門。 她手中攥著的方子是沈家多年攢下不斷改進的,所制成的胭脂、香料在江南一帶小有名氣,京城這邊是從沒見過,等到正經開張后,想來生意應當不錯。 沈瓊又問了些旁的事情,要了壺濃茶,便專心致志看起賬本來。 她平素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看起來懶懶散散的,不怎么著調,如今倒顯得格外正經起來。 云姑替她沏了壺茶放到一旁,見她這專心的模樣,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看賬是個極費心力的活,饒是沈瓊心算過人的,也折騰了整整一日。等到徹底忙完后,她已經開始犯困了,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把撈起旁邊的湯圓:“走,咱們睡覺去?!?/br> 全然忘了今晨是怎么被湯圓給折騰醒的。 云姑剛得了將軍府那邊的消息,正準備同沈瓊講,剛一內室,卻發現人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繡鞋踢得東一只西一只,外衫倒是脫了,可被子卻沒蓋好,床帳也沒放下。一旁的燭火映在她臉上,濃密纖長的眼睫如同小扇子似的。 見此,云姑臉上的笑意都不由得溫柔了許多,她上前去,輕手輕腳地替沈瓊收拾了一番,將被子掖好,放下了層層床帳,順道吹熄了一旁的燭火,將沉睡的湯圓抱回了自己窩中。 及至第二日再去叫沈瓊起床的時候,云姑將昨日得來的消息告知了她。 “恒老將軍有兩子,長子叫做恒伯寧,是如今皇宮的禁軍統領,次子恒仲平你是知道的,眼下在邊關練兵?!痹乒眉毤毜赝颦傊v道,“將軍府的長媳前年過世后,后院管家權便落在了二夫人錢氏手中,這位錢氏是官宦人家的貴女,很有手段,將后宅管得極嚴,想要打聽個消息都不大容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