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加拉哈德·戴蒙·弗爾斯。

    聽說他生父不詳，在他母親懷孕后便棄母子而去，而他的母親也本只是一名底層娼妓，是幾個銀幣就能碰的貨色。但她在懷孕和生下孩子卻拒絕接客，寧愿流浪街頭比以往過得更加窮困，幾度活不下去，也不愿讓別人碰自己。好事的人問她原因，那個女人如此答道：“我的兒子是光明神巴德爾賜予，我不能玷污神的恩賜?！?/br>
    所有人都嘲笑那個妓女瘋了。因為她的名字傳聞叫作“貝拉”，所以當時貧民窟的人都會唱那首“可憐的貝拉”。

    ——美麗的貝拉，有一頭美麗的金發。

    ——可憐的貝拉，被男人拋棄的貝拉。

    但在加拉哈德長大預備役騎士后，完全打破了別人的偏見。他以驍勇善戰，戰無不勝聞名。他駐守邊境時打退了一次又一次獸人和其他魔物的入侵，人們歌頌他的勇敢、正直、忠誠，完美遵守騎士道精神，恪守騎士美德，他的戰績被孩子們拿來崇拜，而他的金發和碧眼在戰場上為敵人畏懼，在戰場外同時讓女人心醉。

    人們總說，加拉哈德，是伊塔利的劍，是翡冷翠的光。

    艾格莉絲看向騎士長真誠的表情，在眾人更加震驚的目光中，緩緩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我會稟告國王再選一份名單出來?！奔永抡酒饋砘卮?，他不見沮喪，依舊溫和地看著他的圣女。

    同是命運悲慘之人，與瀆神者成為對立面的人，會成為一方英雄，以自己的苦難為誡，去努力讓自己和他人在未來不再遭受痛苦。在艾格莉絲心中，騎士長無疑是這樣的人。他被艾格莉絲敬佩，可他……不是她要尋找和選擇的人。

    “不需要稟告國王了?！卑窭蚪z輕聲說。

    她抬起頭，盡管面紗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孔，但增添了更多神秘的韻味，她美好的身形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反而更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好奇面紗下真實的面孔究竟有怎樣的風采，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我自己來尋找我的騎士?！彼绱苏f。

    圣女的言論被很多人感到不解，而神殿和王宮很多仆人們也為此感到心碎。因為他們都開了賭局，去賭圣女殿下會選擇哪位大人作為自己的騎士，其中女士們賭加拉哈德騎士長的比例最大。人們都等著自己為此大賺一筆，結果圣女殿下的選擇讓每個人幾乎都虧了個底朝天。

    安娜是艾格莉絲的侍女長。

    圣女的侍女長自然和普通的仆人不同的。它被王國賦予正職，和宮廷的女官職位等級相同，如果獲得圣女的恩許，她們能自由地出嫁，而且會因為與圣女獨特的聯系而被很多人家歡迎。

    她是機緣巧合被艾格莉絲選中的。在當時烏壓壓一片侍女長人選中，她排在第一個，艾格莉絲看到后直接走過去就選了她，沒有再看其他人一眼。安娜后來好奇問選擇的理由，她的圣女只是笑著回答：“我喜歡紅色?！?/br>
    安娜本就有一頭暗紅色的長發，那天穿著紅色的長裙，正好被艾格莉絲選中了。而之后還需要的做更細小瑣事的侍女，艾格莉絲直接丟給了神官處理。

    因為是被艾格莉絲親自選中的，且是第一個被選中的侍女長，安娜的地位一直都很高。她能近距離地照顧圣女的起居，是少有的能看見圣女全貌的神殿人員。她原是翡冷翠一個比較有勢的子爵的三女兒，盡管并不算特別受寵，但她的家族當年為了讓她成為圣女的隨身女官而被嚴格地教導，真正被艾格莉絲選中后，她的家族也因此為她感到自豪。

    親密的日常相處總是能促進人與人的距離，更遑論一方有特意的討好，安娜因此也是所有侍女中和艾格莉絲最親近的。

    為了家族著想，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在當日夜晚為艾格莉絲梳頭時，她小聲問道：“殿下……您喜歡什么樣的騎士呢？”

    艾格莉絲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紅發小侍女，才輕笑道：“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您拒絕了所有的騎士，包括加拉哈德大人?！?/br>
    “為什么我一定要選擇加拉哈德呢？”艾格莉絲笑著悄悄轉移了話題。

    而安娜毫無所覺，立馬興奮地回答：“因為那是加拉哈德大人呀！他是伊塔利無所畏懼的騎士，十六歲時就獲得了國王的勛章，傳聞國王甚至想在公主長大后讓公主嫁給他！他還從來不花心輕浮，從未進入過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對待所有人都一律平等，傳聞他每次出征，戰線吃緊時都會把珍貴的糧食分配給下屬——沒有長官先吃的道理，我要保護每一個為國浴血的士兵！這是他最常見的名言了！”

    紅發女孩激動得臉都紅了，艾格莉絲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揶揄道：“安娜是不是喜歡他？”

    “咦！”

    “很喜歡吧？”

    “加拉哈德大人是……伊塔利女孩們幾乎都憧憬的人，每個人都很喜歡他?！卑材容p聲說。

    “那如果我選他作為圣騎士，安娜是不是就能每天看到他啦？”艾格莉絲微微笑著。

    安娜拿著梳子的手頓了一下，繼而迅速跪下來：“圣騎士的選擇只需遵循密涅爾殿下的心愿?！?/br>
    “……別害怕?！卑窭蚪z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在不施粉黛的臉上，是能被印入人心的驚艷。但安娜只是沉默的起身，繼續為艾格莉絲梳理齊腰的長發，不再多說一句話。

    侍女們為艾格莉絲準備好一切后便撤出了臥房，只留人守在門外，如果艾格莉絲需要或者房內有什么異動，她們便可迅速進入臥房。

    圣女的一切起居生活幾乎都集中在東區，很少被正殿時來來往往的祈禱和祭祀所紛擾。當艾格莉絲入睡時，整個東庭都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寂靜，唯有月光能進入殿內，隱隱透過窗戶照在艾格莉絲的臉上。

    她折了一只紙鳥后，朝它輕輕吹了口氣，注入神力后往窗外一丟，紙張做的鳥兒真正飛了起來，扇動著翅膀，繞在艾格莉絲的窗外轉圈。

    “為我尋找翡冷翠的奇聞，特別關注那些悲慘但具有潛力正待成長的……孩子?！卑窭蚪z說。

    白鳥歡快地點了點頭，然后往高空飛去，融入到深深的夜幕中。

    艾格莉絲在沒收到她的小信使報回來的消息前，一直都沒對神殿作出自己選擇的圣騎士的回復。她只是安靜地一個人窩在自己的領域中學習圣女需要學習的各項事宜，沒有人能指責她的行為有什么不端。她的教學導師甚至格外開心。而在學習結束后，她又會偷偷告訴安娜自己想吃什么，讓紅發侍女長按照她的說法給自己弄許多合自己口味的特色小糕點。

    但當我們的愛神發現自己的小信使回來后便收起了快樂肥宅的心思。她看著自己的紙鳥再次化為一張紙，而上面多出了許多行墨字，便申請傳喚了騎士長。

    安娜每次帶領騎士長覲見圣女時，都覺得自己腳軟的不像話，仿佛下一秒就會摔倒在地上。她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在加拉哈德面前出丑，所以每次去見這位騎士長時，總是緊張地向神明祈禱一番后才動身。

    在終于順利將騎士長帶到她的殿下面前后，安娜悄悄松了一口氣，然后退在了艾格莉絲的身后。

    艾格莉絲今天穿著一條金色繡紋的長裙。她的頭發被安娜編出了好看的造型，簡單卻又不失莊重，只在發間綁了一條垂掛著藍寶石的發帶，一如她眼睛的顏色。她安靜地坐著，美得像一幅色彩干凈的畫。

    旁人見到艾格莉絲總會因為她的樣子有片刻下意識的反應，只有加拉哈德幾乎每次都是安安靜靜地行禮，除了艾格莉絲刻意逗弄外，他好像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加拉哈德禮畢看向艾格莉絲，問道：“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悄悄帶我去逛逛翡冷翠吧！”艾格莉絲丟了一顆炸彈給在場的兩人。

    “？??！”x2

    作者有話要說：

    安娜不會有那種因為嫉妒憤恨然后背叛艾格莉絲的劇情的啦，我一直不喜歡寫惡毒女配的角色來著……

    第5章

    頭頂白楊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

    橄欖林里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翡冷翠的一夜》

    翡冷翠是伊塔利的王都。

    這里的城市的官邸和教堂都愛用一種綠紋大理石，整座城市遠遠望去被綠色理石點綴得如翡翠般，因而得名“翡冷翠”。它是許多人心中的伊甸園，既具有歷史古韻，也是時尚的潮流之源。鄉下的女孩們總說翡冷翠的女孩，帶著其他城市沒有的光彩——她們熱愛寶石、擅長打扮，貴族小姐的每一次社交舞會，都是新的衣裙與發型款式流行開來的時機。即使是男孩，也帶有鄉下男孩沒有的傲氣、自得和風采。

    而男孩們熱愛翡冷翠，是因為它同時也是傭兵公會總部中心所在，而瑪瑟蘭德大陸出名的皇家魔法學院同樣坐落在翡冷翠的西郊。年輕氣盛渴望改變自己命運的男孩，會千里迢迢來到這里，試圖成為一名騎士、魔法師，再次不過傭兵，渴望用手中的劍與魔法來獲得金錢和地位。

    這里是無限的欲望、憧憬、拼搏、痛苦和美好并存的地方。

    為了不讓自己的圣女身份被發現，艾格莉絲沒有再穿教會為她特制的長裙。她換上安娜為她準備的衣服，但還是遵守規矩戴上了一個面具遮住自己的臉——反正翡冷翠的包容，讓你打扮的多么奇裝怪異，也不會有多少人圍觀。

    加拉哈德也換了一身便裝，這是艾格莉絲第一次看到騎士長沒身穿鎧甲的模樣。旁人能明顯看出加拉哈德身上穿的不是什么昂貴的布料，他只身佩一把利劍，眉目俊朗，少掉了許多作為騎士長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只如一名平凡的英俊青年。他安安靜靜地騎在馬上陪伴在艾格莉絲旁邊，吸引了很多過路女孩的目光。

    艾格莉絲則躲在馬車里興高采烈地往外看，安娜被她派去在神殿瞞過所有的神職人員，只說神有旨意而她想專心與神交流。

    艾格莉絲沒有想到加拉哈德會比安娜率先同意她的主張——而且同意的十分干脆。

    她乖巧懂事的侍女長緊張地瘋狂試圖說服自己的圣女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唯獨騎士長只是震驚了一瞬后，便馬上同意了，只是要求自己必須貼身保護。

    “為什么你會同意那么快呢？”后面艾格莉絲悄悄問加拉哈德。

    騎士長輕笑一聲，用無奈的眼光看向他的圣女：“即使我不同意，殿下也會想盡辦法跑出去吧，在那樣的情況下，我還不如隨身跟在您身邊，隨時隨地掌握您的具體情況?！?/br>
    愛神被這名人類的控制欲弄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加拉哈德秘密讓數十名騎士同樣便裝跟在馬車后面，以艾格莉絲“神選之女”的名氣，如果貿然讓艾格莉絲出神殿，會被許多信徒和不懷好意之人包圍，因此他只能選擇秘密便裝的方式。

    艾格莉絲好久沒見到如此繁鬧的城市了。

    她在神界生活了將近三百年，喬納維亞與人間完全不同。在喬納維亞生活的只有神明和天使。天使不過是神王創造的士兵，他們出生之時沒有情感，沒有欲望，是最純潔干凈的造物，當身體一真正踏上人間大陸的土地上，就會被污染，所以他們習慣用翅膀飛翔。只有艾格莉絲會鍥而不舍地捉弄他們，從他們的反應中獲得樂趣。

    而神明呢，他們不老不死，自然也不會有時間的概念，常常一睡便是一個星期。稍微有責任感的神明，會想起自己也曾經是被大陸上一些種族所崇拜信仰的，會從神界的云海中探看一下所庇佑的種族的情況，偶爾施展一下神跡。

    三百年前的那場大戰，給神界造成的最大的麻煩是他們只能被永恒地困在喬納維亞。在創造主不允許他們肆意下界以前，許多神明總愛去瑪瑟蘭德玩一趟，他們力量無邊，所以特別喜歡扮豬吃老虎。有些神明會真正的愛上人類，留下半人半神的子嗣，而有些神明只是純粹而包含惡意的，喜歡看弱小的種族痛苦的模樣。

    詩歌之神布拉基曾經在神域上拉著艾格莉絲，不停感嘆他以前的快樂時光——他裝成真正的吟游詩人，走往高山、冰川、沙漠也去過精靈居住的森林，甚至獸人身藏的荒山。他有喝著酒搖搖晃晃地騎著一匹馬，穿著紅裙子的女孩倔強地跑到他面前攔住他。他有進過人間王國的王宮，給王公貴族們傳唱他新編的故事，然后偷走王宮最珍貴的酒。他也有干脆變成一名傭兵，走進競技場，打敗了所有人的人，讓自己虛假的名字變成了別的吟游詩人所傳唱的故事。

    可是大戰后，他被鎖在天上的喬納維亞，只能身處豪華繁奢的神宮、干凈的不染一絲纖塵的白云，以及廣闊無邊到讓人覺得迷茫的天空。他除了睡，就是釀新的酒，又或者是在神宮為神王神后和一眾神明表演他新創造的歌曲。

    喬納維亞望不見盡頭，也看不見方向。

    但翡冷翠不是，它能讓艾格莉絲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作為人類生活的家鄉。

    馬車里用厚厚的絨布層層布置，以此抵擋冬日的冷氣。艾格莉絲縮在毯子里，看著緩緩前進的馬車窗外一片熱鬧景象。

    配著武器的人隨處可見，而巡邏的低等騎士便是為了防止有人突然造亂。翡冷翠風氣開放，即使是女人也能自由自在地穿著自己喜歡的衣裳在街上游逛，艾格莉絲甚至還看到了幾個佩戴武器的女孩，她們大多扎起自己長長的頭發，或者只留一頭利落的短發，在察覺到艾格莉絲的目光后，友善地對艾格莉絲一笑。

    “這里真漂亮?！睈凵癫唤袊@。

    加拉哈德垂眉不語，在艾格莉絲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后，他突然抬起頭看向遠處，輕聲說：“是啊?！?/br>
    他的語氣中蘊含著艾格莉絲不懂的情緒，不知道是作為守護者的自豪，還是對翡冷翠繁盛下遮掩的其他東西的復雜心態。

    他們繼而無言，當途徑一條商業街時，加拉哈德打破了沉默，詢問道：“密涅爾殿下，您有什么想買的嗎？”

    艾格莉絲饒有興致地看到那些掛著各種各樣商號的商鋪，街邊還有擺攤的人吆喝著“低階魔石賤賣”“樣式好看的花邊”，買方和賣方互相砍價，嘈雜地讓人摸不清頭腦。

    如果是平常艾格莉絲會很樂意在這種地方一個店一個店的逛，尤其是這里賣的東西和她以前逛的商城完全不同。但想到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被神殿派出的人抓回去，她就馬上收起了念頭。

    “先朝我所說的那個地方去吧?！卑窭蚪z說。

    加拉哈德有點不贊同地說：“那種地方過于卑賤，殿下您不如還是逛逛翡冷翠其他地方吧?！?/br>
    “別人都能進去的地方，我為什么不能進去？”艾格莉絲反駁。

    加拉哈德嘆了一口氣，轉口道：“那您可能需要下馬車，我們這樣到東北區太顯眼了?！彬T士長一說完，就動作很快地跳下了馬，為艾格莉絲打開了車廂門。

    一股干燥冷氣朝艾格莉絲撲面而來，好在她戴了面具，只是耳朵被凍得通紅。

    她馬上從馬車里拽出一條長絨巾，然后稀里糊涂地直接往自己脖子上綁。

    “失禮了?！奔永峦蝗徽f，然后輕輕握住艾格莉絲的圍巾的一端，靈巧地解開重新整理了一下后，快速掛在她的脖子上，不讓艾格莉絲受更多冷氣的沖擊。

    日常不會照顧自己的愛神不好意思地瞇眼笑了一下：“謝謝你?！?/br>
    加拉哈德此時看不見艾格莉絲的臉，后者早被一層又一層毛茸茸的衣服裹得緊緊的，像一只小動物。本來如果不正面直視愛神那張被神明雕刻的笑顏不會有那么大的沖擊，但那清脆靈動的聲音，還是讓騎士長心中忽的一軟。

    這份少有的感覺突然讓他不想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頭，為艾格莉絲帶路。

    艾格莉絲的紙鳥讓她來的是翡冷翠一家很著名的收容所。

    這家收容所的著名不是因為它有多么干凈暖和多么濟貧扶弱，只不過是因為它當年被投資后建的足夠大，能暫時收容足夠多的人。流浪漢、貧民或者躲避高利債務的人，都會祈求能在這里剛好掙得一襲床位，蓋上一個舒服的被子而不是稻草，盡管十天后他們就會被負責人員盡數趕走，留下空位給新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