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你睡著了嗎?”你用氣聲問。 “沒有?!鼻罔∫灿脷饴暬卮?。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你一動不動的?!蹦闼闪丝跉?,“那我們為什么要這么小聲說話?” “我也不知道?!鼻罔⌒ζ饋?。 “反正也睡不著,我們來聊天吧?!蹦阏f。 “好啊……”秦琛想了一下,說道:“我以前都沒有注意,今天才發現這里星星很少——ろw.Ν╂二╂q╂q.(鈀╂佉掉)我在散步的時候就想說的?!?/br> 你有點想問他為什么在散步的時候想說卻不說,但你忍住了,只是嗯了一聲:“因為城市里光污染很嚴重吧?!?/br> “我在邊境線的叢林里出過一次任務,那是我見過最多星星的時候。密密麻麻,亮的,稍微黯淡些的,大的,小的……像碎在黑絨布上的玻璃渣,月亮是最大的一塊,亮著透明的光。我整夜蜷在樹頂,到了快清晨,露水的潮氣從樹皮上散發出來,浸濕我的衣服,就連槍表面都會打濕,我的戰友在三點鐘方向的低洼處埋伏著,等我的通知……天剛亮的時候是灰色的,星星一瞬間全部褪色了,月亮還朦朦朧朧地掛著,太陽在另一個方向,我不能回頭。望遠鏡里的最遠處突然出現尖銳的反光,我用對講機給隊友發信號,兩秒后,那個反光點濺起一叢血花,行動開始……那是我進特種部隊,第一次行動?!?/br> 秦琛的語氣很是懷念。 “好美……”你感嘆,“成功了嗎?” “當然?!鼻罔⊥徇^頭來,眼睛里亮著奇異的光,“一切都非常順利,結束得比我想象得還快……撤退以后,隊長拍拍我的肩膀,他說,秦琛,你屬于這里?!?/br> “在偵察連的時候,連長也經??湮?,跟我合作過的所有戰友都認為我做得很好……但我總是有種,不真實感——ろw.Ν╂二╂q╂q.(鈀╂佉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就是總覺得一切都虛無縹緲,沒有任何地方屬于我,我也不屬于任何地方……直到那天,我才突然覺得,原來在這世界上,我也能屬于哪里?!?/br> 他不再說話了,后面的故事你也清楚,他的歸屬,他無血緣的哥哥,他的一部分身體,大部分靈魂,全部死在了那天。這大概就是為什么他在散步時最終選擇了不說話,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他未愈合的傷。 空調發出細微的嗡嗡聲,你悄悄伸手,想握住他,你先摸到了他的手臂,肌rou緊張得像是卵石,你安撫性地摸了摸他,他動了動,小心翼翼地攥住你的尾指。 你拉過他的手放在心口,讓他摸你的心跳,你說:“現在你屬于這里了?!?/br> 秦琛靜靜地躺著,掌心的熱度一點點傳過來,他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轉過頭來看你,眼睛里卻彌漫出另一種憂傷:“你怎么會喜歡我呢?像我這樣的人……” “你是很好,很值得喜歡的人?!蹦阏f。 秦琛搖頭,他繼續問:“你怎么會愿意親我?你明明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站在街邊看我,你明明知道有多少人碰過我,我的嘴,我的手,我的身體……我閉上眼睛都能聞到那種味道……你怎么會愿意……” 你試圖吻他,他用手擋住你:“你怎么會不覺得我惡心?我都覺得自己惡心?!?/br> “可是你根本就不惡心?!蹦阏f。 “惡心?!鼻罔猿?,“那些手,那些jiba,那些人……” “秦琛?!蹦憬兴拿?,“你在懲罰你自己。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選擇這種方式,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做那些事——ろw.Ν╂二╂q╂q.(鈀╂佉掉)不過,就算你想,那也不能說明你惡心。你沒有傷害任何人,只要不傷害其他人,每個人都有權利按他想要的方式生活?!?/br> “你不喜歡自己,所以你想讓他痛苦……可是現在有我在喜歡你,所以,請你不要再懲罰自己了?!蹦憷∷氖?,親他指腹上的繭,“那也是對我的傷害。你不要傷害我,好不好?” 那感覺很像是在吻夕陽中倉灰的水泥地,余溫殘存在一整片足以將人刮傷的粗糲之中,可這粗糲是恒定的,它絕不會傷害你。 秦琛呆了好一會兒,他用手指蹭了蹭你的唇角,他說:“我怎么會傷害你……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我想把一切都給你——ろw.Ν╂二╂q╂q.(鈀╂佉掉)雖然我什么都給不……” “你已經給了我一張銀行卡了?!蹦愦驍嗨?。 秦琛笑起來,其實他眉眼生得飛揚,但他平時總是低垂著視線,因此看不太出來,唯獨笑起來時才會透出幾分不馴的驕縱感,特別好看。你也跟著笑。 他一點點收了笑容,歪過頭,看了你好一會兒,說道:“你可以再親我一下嗎?” 你湊過去啄吻他,上唇,下唇,唇角,下巴,臉頰……秦琛伸手,摸了摸你的頭發,捧住你的臉,他的指腹有多粗糙,唇舌就有多柔軟,他的呼吸濕潤溫熱,舌尖小心翼翼地觸碰,描畫,勾纏,他親吻你時謹慎得就像試圖撈起水中的月光。 后來你們氣息交纏著睡去,半夢半醒間你感覺到他虛虛地撫摸你的眉毛眼睛,你掙扎著想睜開眼睛跟他說話,他卻親了親你的額頭,他說睡吧,于是你還是睡著了。 那晚秦琛可能睡得很晚,但至少,他沒有半夜醒來。 ——ろw.Ν╂二╂q╂q.(鈀╂佉掉) 在家工作的第一周,秦琛的酒精戒斷反應特別強烈。 曾經的過度飲酒讓他的身體對酒精產生了很強的依賴性,醫生說,戒斷初期的身體反應非常難熬,其實可以每天讓他少量飲酒,再慢慢戒掉,但是秦琛不愿意,他說他不喝了,他能忍住。 這段時間白天還好,但是到了晚上,他總是變得格外煩躁。他努力不對你撒氣,怒火與焦渴便在皮囊里炙烤著他,令他臉色陰沉,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你問他要不要去外面走走,他含含糊糊地,一會兒說自己頭疼,一會兒又說自己頭暈。 你倒了溫水放在茶幾上,問他要不要喝點,秦琛悶聲說不要他不渴,等到水放涼了,他才端起來抿一口,哼哼唧唧地說水凍得他胃疼,你去給他兌來熱水,他又說自己不渴了……你不斷地告訴自己,秦琛正在戒斷期,他非常難受,醫生說他會坐立不安、反胃、焦慮、頭暈……他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你為什么一直走來走去?”秦琛蜷成一團,啞著嗓子問,“你晃得我頭好暈……” 你端著杯子站在原地,這是你第四次給他兌熱水,這次你還加了蜂蜜,希望他能稍微喝一點。 “你干嘛站在那里?”秦琛又問,“你不能坐下來嗎?” 你強忍著不說話,把水杯在茶幾上放下了,在他旁邊坐下。 “不要坐這么近?!鼻罔“欀急г?,“好熱?!?/br> 你默不作聲地挪開,秦琛還是不滿:“太遠了?!?/br> 無理取鬧的死小孩! 你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按他的要求靠近了一些,他只安靜了不到三分鐘,又開始挑刺:“你為什么一直不說話?” “喝點水吧?!蹦阏f,“你嘴巴都起皮了?!?/br> “我不渴?!鼻罔≌f。 “你剛剛還說水太冷了想喝點熱的……” “可是我現在不渴!你為什么總是要讓我喝水!”秦琛情緒激動地一揮手臂站起身,他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撞上了茶幾,放在茶幾邊緣的杯子晃一晃,啪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瓷片合著溫水濺上你的腳踝,刺得你縮了一下。 你看了一眼秦琛,站起身,打算去拿掃把。 秦琛從后面拉住你的手腕,低低地說:“……對不起?!?/br> 你忍了忍,最后還是說道:“剛剛那杯水,我怕你覺得沒味道,還放了蜂蜜?!?/br>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我不該亂發脾氣?!鼻罔∮值狼?,“我來打掃,你別生氣?!?/br> 你轉過身來,輕輕嘆氣:“秦琛,我沒生氣。我知道你很不舒服,我想做點什么幫幫你……可是你這樣子……我也會不開心的?!?/br> “我知道……”秦琛垂著頭,“我來打掃,然后我們出去散步,你別生我氣,行不行?” 你本來想說你也沒多生氣,但他緊張得要命,估計就算你說自己不生氣,他也不會相信……何況出去散步是對他有益的活動,你完全沒理由拒絕,于是你點點頭,說道:“好吧?!?/br> 秦琛松了口氣,取了工具開始打掃客廳,趁這時間,你又重新給他泡了一杯蜂蜜水。 很神奇,經過剛剛那一下子,秦琛居然沒那么煩躁了……可能那也算是一種發泄吧,總之,他很開心你又給他泡了蜂蜜,喝完蜂蜜水后,便跟著你出門散步了。 一周后,秦琛的戒斷反應明顯輕了很多,老板也批準了你的全職在家工作,只需要每周五去公司進行一次匯報就行,每周一和周四,你都會陪著秦琛去心理咨詢。 你們的生活也算是走上了正軌,早上你們會一起去外面吃早餐,去公園散一圈步后再回家,你處理工作,秦琛思考今天吃什么,或者做點家務,如果不忙,他會坐在你旁邊看書——ろw.Ν╂二╂q╂q.(鈀╂佉掉)雖然很緩慢,但他的確在一點點好起來,他看書時不再輕易地墜入空茫,他笑的次數越來越多,如果有你陪同,你們幾乎可以說是平靜無事地去超市買菜……雖然這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什么,但對秦琛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一大進步了。 醫生告訴你,小動物對創傷應激障礙的治療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即便暫時沒有養寵物的打算,也可以讓他多和狗狗貓貓之類的動物進行接觸。 “秦琛,”你邊看手機邊說,“你想去貓咖嗎?我看這家點評特別多,還開了兩家分店……嗯?店長居然是盲人……秦???” 他一直沒回話,你覺得不太對勁,這才放下手機抬起頭來:“怎么了嗎?” “我對貓有點……”秦琛沒什么表情,可是語氣很古怪。 “你不喜歡貓嗎?不喜歡那就不去唄?!蹦阏f??墒窃谀阌∠笾?,秦琛并不討厭貓,甚至在散步時看見漂亮的野貓,他還會多看幾眼。 “不,也不是不喜歡貓,可是……”秦琛皺著眉,神情里透著厭惡與恐懼,但那些情緒卻并不是沖著小貓而去,你太了解他,你一眼看出,他手握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在厭惡自己,他在恐懼……你不知道他在恐懼什么,但這一定跟貓有關,這些小生靈就像血rou沼澤中心的花,花純白嬌美,可根卻深扎于腥膩腐rou之中。 你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不想說出來,可你必須知道。 “那我們去吧?!蹦惴畔率謾C,對他微笑,“既然你也不是不喜歡貓。醫生說的,這對你有好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