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2qq.cм 八
秦琛抖了一下,慢慢把手往回縮:“你覺得我瘋了嗎?” “不是?!蹦阕プ∷氖?,不讓他抽回去,你摸到他指尖上的繭,虎口的繭,怎么會有這么粗糙的手……你一時分神。 “你覺得我是瘋子,是不是?”秦琛問,他的語調很平,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我可以走的?!?/br> “秦琛,不是這樣的……”你蹲得有點累了,干脆膝蓋一彎,跪坐在他身旁,“秦琛,如果我感冒了,你會看不起我嗎?” 他迷惑地看了你一會兒,搖搖頭。 “如果我得胃炎了呢?腎病呢?”你繼續問,“你會離開嗎?” 秦琛明白了你的用意,他皺眉:“這不一樣?!?/br> “一樣?!蹦阏f,他要說話,你捂住他的嘴。 “秦琛,我希望你能獲得快樂寧靜的生活?!蹦惴鲎∷南ドw,“你覺得你現在的狀態,能被稱為快樂、寧靜嗎?” 秦琛不說話,他垂下眼,盯著自己的腳尖。 于是你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覺得。秦琛,你值得更好的生活?!?/br> “如果有什么阻礙了你,那我們就一起跨過去?!蹦爿p聲說,“秦琛,你要我拉你,我現在就在拉你,你不要松開我的手,好不好?” 秦琛沉默了很久,最后極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睫毛還是干的,聲音里卻有了濃重的水汽:“好?!?/br> 你松一口氣,覺得膝蓋也有點麻了,往后一靠,坐到地上:“你的身份證什么的,也埋底下了嗎?要不要明天去補辦?然后我給你預約?” “啊……不用,”秦琛回過神來,“我把證件都放在房東那兒了,因為我那里總是有人來,我覺得不安全。房東人很好?!?/br> 你掏出手機:“那你記得身份證號碼嗎?我先預約上……” 秦琛猶豫了一下,搖頭:“不記得?!?/br> 你不信他不記得,他肯定是想拖延去看醫生的時間……但是算了。你沒拆穿他,聳肩:“好吧,那我們明天去找房東拿回來?” “好?!鼻罔≌f。 “你經常睡不著嗎?”你問。 他搖頭:“喝完酒都會很困?!?/br> “那不喝酒的時候呢?” 他不說話了。他肯定是不醉酒就一定睡不著。你又想起他身上濕重的自我厭惡感,你第一次把他撿回來時他的過度警惕,他站在燈下就像枯萎多時的一桿竹,他緩慢而堅定的自毀傾向……還好你來得不算太晚,你心有余悸。 “你可以叫醒我?!蹦銓λf,“如果你睡不著?!?/br> “不好吧?!鼻罔“櫭?。 “沒關系的?!蹦阏f,“下次直接叫醒我吧,不要這樣坐在地上盯著我看了……怪嚇人的?!?/br> 秦琛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ろw.Ν╂二╂q╂q.(鈀╂佉掉) 第二天,你們去舊房東那兒取他的證件,房東是一個看上去頗和善的老太太,因為自建樓坍塌的事焦頭爛額——ろw.Ν╂二╂q╂q.(鈀╂佉掉)幸運的是沒有出大事,那棟樓里也沒住多少人,為數不多的被埋進去的幾個也只是受了輕傷,但違規建筑的事依然需要處理,因此幾個兒子都回來了,正聚在客廳里商量該怎么應對。 她也沒空跟你們多聊,只是匆匆回屋把秦琛的一個小布袋取出來交給他,秦琛稍微翻了翻,確認了沒少東西,你們便離開了。 “那我給你預約醫生了哦?”你歪著頭看手機,“明天……今天下午居然有號欸,那下午就去吧?” 秦琛抿了下嘴唇,他跟你對視了一會兒,不情不愿地說:“好吧?!?/br> “身份證給我一下?!蹦泓c開預約頁面,秦琛把身份證遞給你,秦琛的身份證大概是幾年前拍的,五官比現在青澀一些,但氣質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照片上的他正在微笑,眼睛亮得驚人,好像荒蕪大地上突兀出現的一叢刺灌,又像一團不馴的黑火,仿佛不管遇到什么都會永遠蓬勃。你不禁多看了幾眼。 就在你輸身份證號時,秦琛突然開口了:“那個……” 他的表情很古怪,眉毛糾結地擰著,好像接下來的話是卡在喉嚨里的魚刺,往上不是,往下更不是,他嘆了口氣,最后還是說了:“我有退役軍人醫保?!?/br> 你幾乎是瞬間便回想起他殘缺的性器和爆炸傷,所以,那是因為……直覺告訴你,你最好不要現在提起這件事,可你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你深呼吸了數下,才讓自己的語氣不那么震驚:“你,你以前當過兵?” 你看出秦琛本來壓根就不想提起這件事,但他又不想讓你花錢,便還是硬著頭皮告訴了你。他嗯了一聲,又把嘴緊緊閉上了。 其實看心理醫生不能用醫保。 你強裝鎮定地說道:“那,退伍證書什么的……有嗎?” 他從袋子里掏出了一個紅本本,也不翻開,好像那東西很燙手一樣,他飛快地把證書放在你面前,立刻把手縮了回去,看也不看它一眼。 你小心翼翼地翻開,上面果然貼著他的軍裝證件照,看樣子和身份證照是同一時期拍的,你視線下移,“一級軍士長”,“入伍時間”,“因傷自愿退伍”,“保密兵種”…… 等等,什么是保密兵種?為什么……為什么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心中疑問更多,你盯著秦琛,瞠目結舌,半晌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我不想說?!鼻罔〔唤佑|你的視線。 你只好硬生生把滿腹疑竇給吞下去,埋著頭繼續填寫預約信息。 這種令人難受的沉默一直持續到當天下午。 你帶著秦琛去了醫院,秦琛在踏進大廳的瞬間便露出不太舒服的表情,他下意識貼近你,手猶豫著,好像想抓住點你的什么,但是又想躲到你的背后,整個人都非常不自在。你主動牽住他的手。 “沒事的?!蹦銓η罔≌f。 他低著頭不說話,亦步亦趨地任由你拉著往前走。 你到科室前臺跟護士確認了預約,又把他送到了診室門口,護士稍微有點為難地看了一眼你:“只能患者自己進去?!?/br> 你點點頭說好,這才轉向秦?。骸拔以谕饷娴饶??!?/br> 秦琛的抗拒在這時候達到了巔峰,他全身肌rou都是緊的,另一只手的尾指無意識地抽搐著,嘴唇抿得發白,直直地站著,半天也不說話。 “沒關系的,我就在門口等你,”你指了指門口的軟沙發,“如果你覺得很不舒服,你就出來,然后我們回家,好不好?” 秦琛盯著自己的腳尖。 “秦琛,你答應過我的?!蹦阏f。 “……我知道了?!彼K于抬起頭來。 “我就在這里等你?!蹦阌终f了一遍,秦琛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在診室門口的沙發上坐下,這里的隔音很好,走廊靜悄悄的,你總算有時間回顧一下今天突然接收到的超大信息量……你揉揉太陽xue。 不過細細一想,其實也不算太令人意外——ろw.Ν╂二╂q╂q.(鈀╂佉掉)秦琛身上的舊疤,無意識的筆直站姿,手上的厚繭,絕不拖延的紀律感,跟五六個小混混打架時哪怕放棄反抗也只是受一些擦傷……他雖然絕口不提,但他的曾經早已刻入他皮膚的每一寸,塑造出了現在的這個他。 你坐在門前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他站在燈下灰敗的眼神,一會兒想到他竭盡全力的笑,再又想到他蹲坐在黑暗里遠遠地看著你,說他擔心你會醒不過來……你掐緊大腿就像掐緊自己的咽喉,這才不至于發出太大的聲音。 門嘎吱一聲推開了,秦琛從里面走了出來,你趕緊起身走向他:“怎么樣?” 他眼睛里全是血絲,很勉強地對你笑了一下:“醫生想和你談談?!?/br> 于是走進診室的人換成了你,秦琛陷在門口的沙發里等你,腰背依然挺得板直。 診室不算大,除了醫生的辦公桌,就是茶幾和一套米色的布藝沙發,一橫一豎擺著,跟淺色碎花墻紙搭配得很舒服,茶幾上的花茶咕嘟嘟地沸騰,醫生坐在單人沙發里,笑著沖你招招手。 你順手把門關上,在她對面坐下了。 “經過剛剛與秦先生的交談,還有他做過的問卷,我給出的初步診斷是,秦先生患有比較嚴重的抑郁癥,驚恐障礙,以及一定的酒精依賴癥?!彼f,“他非??咕芪?,拒絕與我多做交流——ろw.Ν╂二╂q╂q.(鈀╂佉掉)這一點會隨著咨詢次數的增加而有所改善,但是,我還是想向您了解一下,他是否經歷過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秦琛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是不好的事。你心想。 “或者,換句話說,”醫生看著你,“他是否經歷過重大變故?” “其實我……”你遲疑著說,“我對他也不怎么了解。他沒怎么跟我說過他的事?!?/br> “是嗎?”她看上去有些驚訝,“但是秦先生表現得很信任您……根據保密協議,我不能告訴您我們談了什么,但我可以說,您是他為數不多的,愿意與我談論的部分,而且,也只有這個時候,他看上去處于一個較為舒服的狀態?!?/br> 你不知道自己聽到這話時應當是什么樣的心情。你應該高興的,他這樣信任、依賴你……可你又覺得心酸,世界如此之大,他卻只能找到一個渺小的你作為依靠。 你咽了下口水,干干地說:“不過,他以前當過兵,因此受了一些……嗯,不太方便說的傷,可能是因為這個才退役的——ろw.Ν╂二╂q╂q.(鈀╂佉掉)但是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br> “竟然是這樣嗎?”醫生直起腰來,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如果是這樣,那么就要重新考慮他的情況了……也許抑郁,驚恐障礙和酒精依賴只是并發癥,他真正的問題應該在于,創傷后應激障礙?!?/br> 你張了張嘴,半天才發出聲音:“這……那,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陪伴他,支持他,鼓勵他表達自己的想法?!贬t生說,“鼓勵他與你聊一聊他經歷的創傷——ろw.Ν╂二╂q╂q.(鈀╂佉掉)但是不要強迫他。在談論的過程中,你只需要傾聽,讓他感覺到他是安全的,這樣就足夠了?!?/br> “好的?!蹦阏f,“還有別的需要注意嗎?” “鼓勵他多出去走走,不要暫停社交活動?!彼f。 “可是……我感覺秦琛很抗拒外面,”你皺眉,“尤其是像商場、廣場一類的地方?!?/br> “因為驚恐障礙,”醫生回答,“那就不要去會帶給他壓力的地方,可以去人少的野外,或者輕松的環境?!?/br> 你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說:“醫生,我覺得很奇怪……秦琛以前不會像這樣怕人,也不會抗拒外面,怎么突然間……” 他以前明明在外面時都表現得很正?!韜.Ν╂二╂q╂q.(鈀╂佉掉)他可是街妓!怎么會對人多的公共場合抵觸成這樣?你本以為只是那天農民樓倒塌的事一時間讓他太過震撼,很快就會恢復正常,可從今天來醫院時他的表現來看,他不僅沒有好起來,反而更糟。 “因為以前都沒有安全感,現在終于有了吧?!贬t生取下眼鏡,嘆了口氣,“然后,就像是脆弱的水庫大壩終于崩塌,洪水傾瀉……” 你又向醫生問了些別的注意事項,向醫生道謝后,拿著藥單走出了診室。 “走吧,”你盡可能輕松地對秦琛說,“回家啦?!?/br> 秦琛不吭聲,站起身來跟在你后面,你又拉住他的手:“我們先去取藥,然后就回家?!?/br> 他點點頭。 秦琛的手很熱,手心全是汗,蹭在繭上,摸起來就像打濕的水泥地,在太陽下曬得發燙。 “我是不是很糟糕?”他問。 “……確實挺糟糕的?!蹦阏\實地回答,“所以我會很嚴格地盯著你?!?/br> 秦琛抓著你的手緊了緊,半晌,含含糊糊地說道:“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