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拾翠臉上一紅,道:“奴婢好久不曾看見郡主,這會子歡喜地什么都忘了!” 說話時已經走到正院里,早看見劉氏被江紹攙著迎出來,板著臉說道:“回來都兩天了,怎么也不往家里去?” “正說今天過去呢?!泵邮徤锨跋胍鏊?,一看自己手上沒全擦掉的泥土,忙又縮了回來,笑嘻嘻說道,“這不是趕著一大早把那些菜苗收拾好了,就準備套車過去呢!” 劉氏臉上這才有了點兒笑模樣,道:“一聲不吭地走了,又一聲不吭地回來,我早就說你是個心腸硬的!” 江紹在邊上笑著說道:“郡主在南邊的時候,隔三差五就給祖母捎東西寫信,可見心里頭一直惦記著,一天都不曾落下的,祖母可別冤枉了郡主?!?/br> 劉氏橫他一眼,道:“我心里明白著呢,要你說!” 糜蕪嗤的一笑,道:“祖母還是這么個爽利脾氣!” 侍婢捧著沐盆手巾過來服侍洗手,拾翠早順手接了過來,熟門熟路地給糜蕪挽了袖子,又試試水溫,這才半蹲了捧著給她洗,忍不住又央求道:“郡主既然回來了,奴婢還回來伺候郡主好不好?” 糜蕪還沒說話,劉氏已經接口說道:“你是用慣了的老人,有你在自然方便,不過你娘不是才給你說了人家嗎?” 拾翠竟然定親了?糜蕪笑著看了拾翠一眼,道:“大喜呀!” 拾翠紅著臉把熱手巾把子擰好了遞過來,道:“奴婢跟那邊說好了,只要郡主回來,奴婢還進來伺候郡主?!?/br> 糜蕪擦著手正要細問,余光瞥見站在門里頭低著頭不做聲的那個,不是蘇明苑又是誰? 她倒是好運氣,作死作了那么幾回,竟然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糜蕪放下手巾,笑著向劉氏問道:“明苑jiejie也來了?” 劉氏瞪了江紹一眼,說道:“我早說過不讓你哥哥帶她,你哥哥偏說應該帶新婦見見小姑,卻不是鬧心!” 她并沒有壓低聲音,蘇明苑自然聽見了,頭越垂越低,卻只是不做聲。 江紹看著糜蕪,臉上便有些羞赧的顏色,訕訕地說道:“想著是一家人,好歹得帶她正式拜見郡主一次?!?/br> “是么?”糜蕪慢悠悠地說道,“我看她似乎并沒有拜見我的意思呢?!?/br> 蘇明苑自然也聽見了,連忙走出來向她福身行禮,低聲說道:“民婦見過郡主?!?/br> 糜蕪見她低眉順眼的,蹲身行禮的模樣里透著緊張,說話也比從前老實許多,不由得好奇起來,她是真的改了脾氣嗎?當初崔恕特意把她放在牧養監磨性子,也不知那里面是什么情形,竟然能把這個一身傲氣嬌氣的大小姐磨成了這樣? 她笑著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br> 江紹見她并不曾改口叫嫂子,微微有些失望,然而蘇明苑在宮里做的那些事他雖然不清楚,可在家里時蘇明苑待糜蕪是什么情形,他卻是看在眼里的,當下也不敢多說,只扶了把蘇明苑,低聲道:“快謝過郡主?!?/br> 蘇明苑低著頭,溫順地答道:“謝過郡主?!?/br> 糜蕪笑吟吟地瞧著她,道:“罷了?!?/br> 一家人親親熱熱地聚了一天,飯后在花園里玩賞時,糜蕪瞅著邊上沒人,壓低聲音向江紹問道:“陛下知道你來嗎?” 第129章 江紹乍一聽這話, 起初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疑惑地問道:“陛下怎么會知道我來?” 糜蕪見眾人都沒留意,便不動聲色地往邊上走了幾步, 江紹忙也跟過來, 就聽她低聲說道:“去年的時候,陛下是不是命人跟哥哥說過什么?” 江紹這才明白她問的是什么意思, 想起那時宮中來使嚴令他未得旨意便不得隨意前往郡主府的情形, 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起來,輕聲說道:“去年的時候,宮中確實有人找我說過幾句話……” 他留神看著她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說道:“去年郡主出京之前, 我恍惚聽見說陛下正在籌備與郡主的大婚之事,一直也沒敢向郡主求證, 是有這回事不曾?” 糜蕪笑了下, 沒有回答。 江紹見她的模樣大約算是默認,躊躇著說道:“我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人,若是郡主為了此事與陛下生分, 我就萬死莫贖……” 糜蕪打斷他,笑道:“并不是因為這個,哥哥不要多心?!?/br> 她想了想, 又問道:“所以我方才問哥哥, 今日此來,陛下知道嗎?” 江紹連忙說道:“郡主離京之后,宮中后面又有人來, 已經撤了先前的命令,還要祖母和我多多給郡主寫信,免得郡主一個人在外面想家,就連我們捎過去的東西里,也有許多是陛下賞下的??ぶ?,陛下待你,委實很好?!?/br> 糜蕪怔住了。她怎么也沒想到,崔恕背地里竟然還做了這些事。 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他是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 天色擦黑的時候,劉氏帶著江紹和蘇明苑離開,拾翠因為來的時候就跟家里說好了,所以便留在郡主府,仍舊像從前一樣近身服侍糜蕪。 夜里睡下之后,糜蕪不免細細問了一遍這一年里的情形,原來拾翠回家之后,因為曾在宮里伺候過,又是郡主的貼身侍婢,十里八村都轟動了,族中也覺得十分榮耀,商議著把她的名字加進了族譜,那些原本處處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族人再不敢亂來,反而開始討好起她來。 又因為她年紀也將近及笄,所以從回去后提親的人多得險些不曾踏破了門檻,拾翠娘千挑萬選,最終定了娘家街坊上的一個秀才,那秀才家里雖然并不算很富裕,難得的是年紀相當,容貌性情都好,住的又近,兩家一向都知根知底的,拾翠先前也曾見過那秀才幾面,心里也是愿意的,于是前陣子便交換了庚帖,定在明年春天成親。 “若不是遇見郡主,我怎么會有今天?說不定早就死了?!?nbsp;拾翠嘆著氣說道,“所以我娘跟我在廟里給郡主供了長明燈,我娘還發愿一輩子吃齋念佛,只求菩薩保佑郡主一輩子順順當當的,心想事成?!?/br> 于她來說,當初既是一點惻隱之心,也是為了收服一個方便使喚的人,只是沒想到,一個不經意的決定竟然改變了拾翠的命運,也是意外之喜了。糜蕪笑著說道:“我可不敢當,當初我就說過,并不是為了幫你,只是花錢買你幫我做事罷了?!?/br> “郡主當初一給就是一百兩,像我這樣的粗使丫頭,足夠買十幾個了?!笔按浼奔闭f道,“我雖然笨,但誰是真心對我好,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br> 倦意漸漸上來,糜蕪打了個呵欠,懶懶說道:“誰說你笨?我看你機靈得很呢,當初在侯府時候,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br> 她閉了眼睛,聲音便飄忽起來:“等你出嫁的時候,我給你添妝,想好了要什么就跟我說一聲,我現在呀,有錢的很呢……” 拾翠聽著糜蕪仿佛還沒說完的樣子,然而她的聲音越低,越來越含糊,漸漸就聽不清在說什么了,拾翠忙從床邊的榻上起身,摸索著給她掖好了被子,這才重又躺好,一合眼也睡著了。 糜蕪這一夜,從睡著后亂夢就不曾斷過,一會兒夢見崔恕拿刀架在謝臨脖子上逼他離開,一會兒夢見崔恕把她關在凝香殿不準出去,一會兒又夢見崔恕拿著那箱首飾一件件給她戴上,可是剛剛戴好,那些首飾突然就變成鐐銬鎖住了她,尤其是腕上那對翠鐲,越鎖越緊,任憑她怎么掙扎都掙脫不掉…… 天快亮的時候,夢中的場景一變而成選秀的情形,崔恕坐在金殿之上,秀女們密密麻麻地站在底下,她躲在窗外向里頭瞧著,陳婉華卻突然從秀女叢中跑出來,伸手來搶她腕上的鐲子,糜蕪不肯給,正在拉扯時,陳婉華卻突然變成了崔恕,抓著她的手質問她:“我早已經改了,你還在疑心我?” 糜蕪用力一掙,睜開了眼睛。方才的夢境還歷歷在目,糜蕪不由得嗤的一笑,心想,好荒唐的夢,怎么會夢見陳婉華,還是在選秀! 早膳還沒吃完,忽聽下人來報,道是窈娘和鄧遠來了,糜蕪喜出望外,連忙丟下碗筷往外走,剛到前院就看見鄧遠扶著窈娘正往這邊來,糜蕪一邊跑,一邊笑著說道:“jiejie怎么來了!” 她還沒到跟前,鄧遠早已經一臉緊張地伸手擋在窈娘身前,急急說道:“郡主小心些,你jiejie她如今碰不得?!?/br> 窈娘拉開他的手,嗔道:“哪里就這樣嬌貴了?” 糜蕪站住步子,正在疑惑時,窈娘湊到她耳朵邊上,笑著說道:“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做姨姨了?!?/br> 糜蕪怔了一下,待明白過來時,連忙去看窈娘的肚子,春日衣衫并不算厚,能看出來腰身比以前粗了一點,肚腹處微微隆起了一點,糜蕪于這些事上一竅不通,回想起從前在鄉下時聽見的說法,不免慌張起來,急急問道:“jiejie這陣子是不是不能走動?是不是需要一直躺在床上養著?哎呀,jiejie趕緊去我屋里躺著吧!” 不等窈娘回答,她早已一疊聲吩咐拾翠:“快往宮里遞個信兒,請個太醫出來給jiejie看看,快,快!” “你別忙,我一切都好,并不用特意養著?!瘪耗镄χ蹲∈按?,跟著向糜蕪說道,“眼下胎像很穩,大夫說了,并不用一直躺著,一切照常就好?!?/br> 糜蕪哪里能放心?到底還是打發拾翠進宮去請太醫,又跟鄧遠一左一右扶了窈娘去客房,丫頭們早收拾好了床褥,窈娘靠著引枕坐了,還沒開口,鄧遠早把水、吃食、帕子等物拿個小幾放好了擱在她手邊,自己在邊上一站,目不轉睛地守著。 糜蕪笑出了聲,調侃地說道:“鄧大哥這幅模樣,倒像是廟里的護法金剛?!?/br> 窈娘橫她一眼,笑道:“先前你總打趣我,眼下可好,又多了一個人給你打趣?!?/br> 她笑靨如花,容光煥發的,顯然是日子過得十分順心,糜蕪又是歡喜又是感慨,問道:“jiejie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陛下給我傳的信?!瘪耗镄χf道,“我也正想來看看你,恰好大夫又說我胎像穩固,可以適當走動走動,所以就趕著來了?!?/br> 竟然是崔???糜蕪眼前不覺閃現出夢中崔恕委屈的臉,他真的都已經改了? 窈娘見她沉吟著不說話,又道:“我也沒想到陛下竟然給我傳信,說起來我雖然不在京中,但也聽說陛下近來在清查逼良為娼的事,我過去認識的幾個姐妹都已經改了良籍,說起來誰不對陛下感恩戴德的?無論如何,陛下都當得起明君二字?!?/br> 糜蕪嫣然一笑,道:“好端端的咱們兩個說話,只管提他做什么?” 窈娘見她不經意間便說得如此親昵,微微一笑,道:“好meimei,我大約也猜到了一些你們的事,陛下的做派,大約是惹你不痛快了吧?不過依我看來,陛下之所以給我傳信,應該就是向你示好,你再斟酌斟酌吧,有道是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br> 知心嗎?分開不到一年,如今她連他心里怎么想的,都有些看不明白了。糜蕪岔開話題,道:“jiejie趕了那么遠的路,餓不餓?想吃什么只管告訴我,我讓廚房給jiejie做?!?/br> 窈娘指了指手邊的小幾,笑道:“等我把這桌上的吃完再說吧。告訴你不得,我如今比起從前,可是能吃的多了?!?/br> 鄧遠在邊上皺著眉頭說道:“你如今吃的是兩個人的,我還嫌你吃得太少呢!” 糜蕪不禁笑出了聲。 半個時辰后,太醫趕來給窈娘診了脈,糜蕪在邊上守著,聽見太醫說一切都好時,這才放下心來,便向太醫說道:“若是方便的話,每隔幾天我派人去接你過來診脈,如何?” 太醫道:“陛下已經吩咐過下官,每隔一日過來請一次平安脈,郡主放心吧?!?/br> 糜蕪怔了一下,竟然都安排好了? 心緒一時越發繚亂起來。他知道她肯定會留窈娘在郡主府住下,也知道她肯定不放心,所以,他便替她安排好了。他倒是從來都很懂她。 太醫前腳剛走,后腳又一頂轎子在郡主府門前停下,陳婉華移步下轎,抬頭看著大門上御筆親題的“昌樂郡主府”幾個大字,濕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各路人馬粉墨登場,猜猜誰才是神助攻? 第130章 糜蕪得了消息走來時, 陳婉華正在偏廳里等著, 一瞧見她便急急地起身行禮,卻又不說話, 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糜蕪下意識地撫了下手腕上的鐲子, 想起昨夜那個夢,倒有些好笑起來。才剛夢見她, 今天人竟然真的來了, 總不見得真是來搶鐲子的吧? 她讓了座,笑著問道:“國公夫人一向可好,怎么沒跟大姑娘一起來?” 陳婉華欲待說話, 喉嚨卻有點哽住了, 定定神才道:“是我自己要來,母親并不知道?!?/br> 她語氣生硬, 神色中也帶著些憤憤的模樣, 糜蕪便猜到大約是來者不善,兩個人原本也沒什么交情,便也不用跟她客氣, 于是直接道:“這么說來,大姑娘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太傅府的謝盈盈今天報了急病,把名字從選秀的單子里退下來了?!标愅袢A道, “郡主知道吧?” 糜蕪雖然不知道別人, 但謝盈盈是呼聲頗高的秀女,許多人都在猜測謝盈盈大約是內定的皇后人選,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選秀, 她竟然在這時候退了? 只是,陳婉華專程上門來問這件事,又是什么情形? 糜蕪且不回答,只慢條斯理地吃著茶,眼看陳婉華越來越坐不住,這才笑了下,道:“我并不知道,大姑娘怎么會覺得我知道?” 陳婉華被她晾了半天,早有些著急,況且心里已經料定此事與她脫不開干系,當即脫口說道:“郡主趕在這個時候回來,難道不是為了選秀?郡主一回來,謝家就退了名字,難道不是為了郡主?郡主下一步,是不是準備讓我也退選?” 這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沉不住氣。糜蕪似笑非笑地瞧了她,道:“看來也是我太好脾氣了,什么不相干的人都敢跑到郡主府來撒野了?!?/br> 陳婉華臉上一紅,連忙起身行禮謝罪,卻還是固執地說道:“我知道我今天沖撞了郡主,郡主若是怪罪下來,我甘愿領著,只是我必要問個明白!” “你想問什么?”糜蕪道,“你既然疑心謝盈盈是不情不愿退下來的,為什么不去問她?跑到我這里來鬧,是覺得我好說話嗎?” “我從來不是欺軟怕硬的人!”陳婉華立刻辯白道,“我先去的太傅府,謝盈盈推說病了,閉門謝客,不肯見我,所以我才來找郡主?!?/br> “這倒奇了,人家生病,你為什么一口咬定是假的?”糜蕪道。 “前天我才見過謝盈盈,她好端端的,根本不像生病的模樣?!标愅袢A道,“昨天郡主進宮,今天她就病得不能見人,天底下豈有這樣巧的事!” “真病也好,假病也罷,與我什么相干?”糜蕪見她一味只是懷疑猜測,并沒有什么真實的憑證,況且她也并不是什么親近的人物,難道要跟她對嘴對舌地辯白自己?便道,“大姑娘若是沒有別的話可說,就請回去吧,我沒工夫與你歪纏?!?/br> 她起身向外走,陳婉華哪里甘心?正要跟上去時,拾翠已經攔在她身前,正色說道:“陳大小姐請回吧,休得在郡主面前無禮!” 陳婉華眼睜睜看著糜蕪已經走到門口,頓時急了,高聲道:“郡主未免欺人太甚!” 糜蕪站住了腳。原本只是覺得沒頭沒腦的,此時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道:“你到底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