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崔恕慢慢在床沿上坐下,抬手將她散亂的發絲拂起來,聲音便啞了幾分:“你不是一直在等著我嗎?” 糜蕪低低地笑了起來,問道:“你去哪兒了?” 崔恕又靠近一些,從簾幕的縫隙里握住她的手,細細摩挲著,低聲說道:“出去有事?!?/br> 昨夜他也是這么說的,隨口的敷衍,并不透露真實的行蹤。這男人并不打算告訴她什么,他從不肯將真面目敞開來給她看。 再試他一次,若他還是如此,那便作罷。 糜蕪抽出手來,道:“郭駿陽和霍建章的事,你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 滿身滿心洶涌的熱意瞬間冷卻,崔恕一陣慍怒,半晌才冷冷說道:“我這么晚趕過來,你就跟我說這個?” 她不肯做妾侍,那么他此次江南之行,越發要做到萬無一失才行,才能在皇帝那里獲得認可,盡快恢復身份。為了她一句話,從昨夜至今,他一刻也不曾合眼,奔波勞碌,勞心勞力,將從前的計劃全盤又厘清了一遍,他這樣滿心歡喜的過來找她,可她心里,想的卻只有別的人別的事。 “怎么,不該說這個么?”糜蕪伸手攏了攏頭發,唇邊帶了點笑意,道,“嫁娶之事我們并沒有談妥,窈娘的事你卻是答應過我的,你該不會要反悔吧?” “你還真是,全無心肝?!贝匏≌酒鹕韥?,聲音冷淡到了極點,“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應你過你,必定能保住窈娘的性命?!?/br> 至于其他,那就到時候再說。 他轉身要走,她卻扯住了他的衣角,低聲道:“崔恕,你一早就走嗎?” “怎么?”崔恕并不轉身,只冷冷問道。 “我就不去送你了?!泵邮忀p輕打了個呵欠,“只怕那時候我還沒起床?!?/br> 崔恕突然慍怒起來,他如此待她,她把他當成了什么? 他突然回身,帶著怒意壓向她,逼得她縮進帳中:“你要做正室?好,我給你,那么你現在,你也得給我一點保證?!?/br> 糜蕪下意識地伸手去擋,然而他毫不留情地反擰了她的雙臂,將她兩只手都擰到背后,跟著箍緊了,向著那雙朝思暮想的紅唇吻了下去。 天地間只剩下男人帶來的強烈壓迫感,唇被他牢牢吻住,他不得章法,卻不肯放開,糜蕪在驚慌過后只剩下憤怒,用力向他咬了下去。 唇尖上一陣銳疼,舌尖嘗到了微咸的血腥味,崔恕心中怒意更盛,另一只手扣住她腦后,迫得她不得不更加向他貼近,她卻也不肯屈服,細細的腰扭動著掙扎著,拼命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可她的力量在強悍的男人面前,無疑于石沉大海。崔恕肆意攫取著唇上的甜蜜,快意與怒意交雜在一起,讓這個怪異的吻越發刻骨銘心。 舌尖肆虐著,想要攻下更多城池,臉頰上卻是一疼,糜蕪一只手掙開了,短短的指甲劃了他的臉。 崔恕急急躲開,再去抓她的手,而她另一只手也趁機掙開,只管向他臉上抓來。 糜蕪知道自己的力量無法與他對抗,但他要在外面行走,臉面是破不得的,她不信他會任由她抓破。 崔恕越發被激怒,用力抓緊她兩只手攥在一處,高高舉過頭頂,她卻又用兩只腳來踢,一下下都奔著腿根,崔恕眸色一暗,好個狠毒的女子,竟然用這種招數! 他另一只手攥住她兩只腳,將她整個人牢牢制住,她便用頭來撞他,如同憤怒的小獸,怎么也不肯屈服。 急促的呼吸只在他耳邊,媚意與怒火翻騰交雜,崔恕用力壓住她,在她激烈的反抗中咬上她的唇,然而心中總是不忍,不等她呼疼他便放開了她,低聲說道:“等我回來,便上門提親?!?/br> 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崔恕沉著臉站起身來,抬步離開。 糜蕪喘著氣,憤怒怎么也壓不住,猛地抓起瓷枕狠狠砸了過去。 崔恕一回手接住了,隨手放在桌上,淡淡說道:“要是把人都吵醒了,我是不怕,就怕你抹不開臉?!?/br> 瓷枕摔出,糾結在胸臆中的不甘與憤怒如同退潮,盡數消散,糜蕪輕輕掩了衣襟,嫣然一笑:“你總是高估你自己。崔恕,我可從來都沒有答應嫁你?!?/br> 崔恕猛地停住腳,冷笑一聲:“你想嫁誰,謝臨?休想!” 作者有話要說: 崔?。河H到了親到了! 崔?。罕灰Я吮灰Я?! 崔?。好魈煸趺匆娙?,這是個問題…… 第37章 靜夜寂寂, 男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辨, 他快步走回來,居高臨下地盯著糜蕪, 一字一頓說道:“既招惹了我, 此生此世,除了我, 你誰也休想嫁!” 糜蕪一只手攏著領口, 在黑暗中看了他,嗤的一笑。 男女之間,果然是誰先沉不住氣, 誰就落了下風。眼下看來, 是他輸了。 所謂嫁他,所謂正妻的名分, 不過是用來試探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既然猶豫,她就沒必要留戀,更何況最強的那個, 始終都在宮里。 假若她有惠妃的手段,又何愁幫不到窈娘,又何愁不能做自己的主張? 糜蕪搖了搖頭, 閑閑說道:“我的事, 并不是你說了算?!?/br> 崔恕便道:“你盡可以試試?!?/br> “好呀?!泵邮復崃祟^,笑笑地看著他,“那么我就試試?!?/br> 任憑他手眼通天, 也絕對管不到皇帝。 最初的慍怒很快過去,崔恕平復了心情,淡淡說道:“奉陪到底?!?/br> “好?!泵邮弿阶栽趲ぶ刑上?,道,“走的時候替我帶上門,窗戶也要關好?!?/br> 她翻了身,背對著他不再說話,呼吸很快綿長了起來,崔恕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著她蜿蜒的輪廓,心中沉浮不定,終究還是邁步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跟著又關了窗。 走到院中時,不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男女之間便如對弈,不管執黑執白,先發后發,但凡棋手心意動搖者,這一句便顯了頹勢——說到底,他對于她,終究是必得之心太盛。 她并沒什么可以跟他談的條件,然而她只憑著自己,便拴牢了他。愛欲之事,從來都是蝕骨毒藥,沾不得。 崔恕摸了下唇上的紅腫,快步走了出去,只等功成回來,便是娶她的日子,她這劑毒藥,他勢必要飲下去。 五更時分,糜蕪悠悠醒來,抬眼看時,窗紗上已經一片透亮,也不知道崔恕這時候走了沒有? 嘴唇上突然火燒火燎起來,耳根上也覺得熱,糜蕪捂著臉,突然想起那天他那句“別以我不會動你”,一顆心越發跳得厲害。 這個男人,真是極難掌控,與他的每次較量,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只怕葬送的就是自己。 外面漸漸有了人聲,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所有決定要帶走的家什物件都會趕在日落前送走,江家諸人也會搬去宗祠后邊供祭祀的地方居住,今天,也是窈娘與霍建章約定的最后一天。 坐在妝臺前梳頭時,拾翠見瓷枕放在桌上,不覺好奇問道:“枕頭怎么在那里?” 糜蕪心底一跳,想起昨夜種種,下意識地掩了唇。他這時應該已經走了吧,也不知他該如何掩飾唇上的傷? 巳時前后,幾輛大車載著江家的主子們駛出曾經的忠靖侯府,緩緩向宗祠出發,糜蕪與劉氏坐在最后一輛車上,滿耳朵聽見的,都是女人們喟嘆哭泣的聲音,就連劉氏也眼睛濕濕,看著她沒好氣地說:“到底是你心腸硬,一滴眼淚都沒有!” 糜蕪嗤的一笑,拈一顆櫻桃塞進她嘴里,輕快地說道:“反正搬到哪里都能跟祖母一起,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么好哭呢?!?/br> 劉氏嘆一口氣,悶悶地說道:“我打十歲上頭被賣到忠靖侯府,到如今也在這里頭住了四十來年,從來沒想到臨老還要被攆出去……” 糜蕪輕輕拍著她,安慰道:“世上的事難說的很,誰敢說我們就回不來了呢?” 就在此時,最前面的車子里突然傳來顧夢初的斥責聲,跟著又是蘇明苑嗚嗚咽咽的哭聲,糜蕪皺了眉,道:“祖母,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太太好像跟明苑jiejie拌嘴了?” “你還不知道吧,”劉氏冷哼一聲,“蘇明苑看不上紹兒,吵鬧著要嫁崔恕,差點沒把姓顧的氣死?!?/br> 糜蕪乍然聽見崔恕的名字,不覺怔了一下,唇上立刻又熱起來,轉了臉說道:“崔恕好福氣,竟能交上這種桃花運?!?/br> “什么福氣,被蘇明苑瞧上那才叫倒了八輩子的霉!”劉氏道,“我最看不上她那副模樣,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丫頭,被姓顧的寵得比正經官小姐還尊貴,明明好吃好喝伺候著,綾羅綢緞身上穿著,偏她整天哭哭啼啼的,好像誰都虧待了她似的,討厭得很!” “祖母說的痛快!”糜蕪定定神,轉了話頭,“那天我聽太太說了一句話,她說,我娘害死了她娘,這是怎么回事?” 劉氏皺了眉,想了半天才搖搖頭,道:“這話從何說起?顧家老太太我記得是得了急癥,跟你爹同一年沒的,與你娘有什么關系?” 糜蕪心中一動,總覺得有什么線索從腦中閃過,一時卻又想不清楚,沉吟著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 “紹兒兩歲的時候?!眲⑹匣貞浿f道,“說起來,那一年死的人真是不少,顧老爺跟顧老太太是前后腳沒的,顧家一下子就敗了,姓顧的傷透了心,大病一場,大半年都能下床?!?/br> 電光石火之間,糜蕪脫口說道:“我跟哥哥還有蘇明苑,是同一年生的,老侯爺、顧老太太、顧老爺是同一年沒的,這事情怎么這么巧?” 劉氏吃了一驚,不覺說道:“從前并沒有往這上頭想,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些奇怪?!?/br> “細竹胡同那院子寫在周雄名下,他現在在哪里?”糜蕪直覺抓到了什么,忙忙地追問。 “死了?!眲⑹系纳裆幌伦訃烂C起來,“你爹過世后,周雄撞了棺材,自殺殉主,后面姓顧的做主給他一家子放了身契,為著這個,紹兒待周安也一直不同?!?/br> 兩個人對望一眼,不覺都慢慢說出了一句話:“又是同一年?!?/br> 車子里安靜下來,糜蕪垂目想了許久,又問道:“周雄家里還有什么人?” “他家里的還在,周雄死后第二年押送棺材回老家,后面一直沒回來?!眲⑹系拿碱^擰在了一處,“我也是老糊涂了,這么些年竟然沒想到這上頭來?!?/br> “也許是她知道些什么,所以躲起來了?!泵邮徛f道,“祖母,我們得打發人找找她?!?/br> 她打聽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十六年前的見證人,也許找到周安娘,她的身世,還有娘親身上的謎團就能迎刃而解。 “等亂過這陣子,我想法子幫你找人?!眲⑹纤尖庵f道,“姓顧的跟王婆子肯定知道,怎么能撬開她們的嘴才好?!?/br> 糜蕪一直留心著外面的動靜,此時抬眼瞧見去往柳枝巷的岔道,連忙說道:“祖母,我有事想去那邊一趟,你叫車子過去好不好?” 她纏著要跟劉氏坐同一輛車,就是想趁機過去探聽窈娘的動靜,劉氏恍然大悟,白了她一眼說道:“我就說,好端端地非要跟我坐一輛車,你果然沒安好心!” 糜蕪挽了她的胳膊,扭股糖似的只管在她身上扭,撒著嬌說道:“好祖母,親祖母,就幫我這一回好不好?” 假如一開始只是相互利用,那么這些天相處下來,多少也有了幾分真心。劉氏面冷心熱,說話爽利,糜蕪也是個利索的,脾氣相投的人處起來原就比普通人投緣,如今糜蕪猜度著,劉氏應該真把她當成了孫女看待,只要求一求她,總會幫這個忙。 劉氏被她纏的沒法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真是個討債精!” 她叫了江紹過來,只說要過去柳枝巷那邊買點東西,跟著吩咐車夫向那邊走,還沒到柳枝巷口,突然聽見巷子里一陣哄笑吵嚷,跟著就見一個只穿著青色底褲的男人飛快地跑了過去,雖然男人捂著臉,但糜蕪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霍建章。 糜蕪低了頭,以防霍建章看見自己,心里卻明白,是窈娘出手了。她多半假裝答應了霍建章的條件,哄得霍建章脫了衣服,然后再把他攆出來,讓他當眾出丑。身為朝廷官員,當眾出了這樣的丑事,霍建章的烏紗帽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此事之后,窈娘跟霍建章必定是不死不休,鄧遠的身份肯定會被揭破,難逃一死,就連窈娘自己,也會成為霍建章報復的對象,她從不是只圖一時痛快的人,那么她接下來會怎么做? 劉氏嘖嘖幾聲,道:“這算什么事?光天化日的,穿成這樣還敢當街亂跑?”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三四十歲、錦衣玉帶的男人騎馬往窈娘門前走去,身后赫赫揚揚的,帶了十來個隨從幫閑,原本正在看霍建章熱鬧的人似乎都很懼怕那男人,呼啦啦跑了個精光,那男人徑自走到窈娘門前,也不下馬,只管用馬鞭敲門,高聲道:“窈娘開門!” “鎮國公世子?!眲⑹弦话寻衙邮徖谏砗笱谥?,低聲說道,“咱們得趕緊走,他是出了名的色中餓鬼,被他看見你就麻煩了?!?/br> 車子飛快地離開了柳枝巷,糜蕪一顆心沉了下來,看來,窈娘給自己找的后路是郭駿陽。為了救鄧遠,她要答應郭駿陽了。 窈娘曾說,必要時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當做抵押,換自己想要的東西,如今,她想要的是鄧遠活命,她換出去的,是她自己。 半個時辰后,江家的車馬在宗祠后面的一帶房屋中停下,下人們忙著卸車安頓,糜蕪快步走進自己分到的小院,趴在窗臺上匆匆寫了一封短信,跟著往窗臺上放了一盆花。 昨夜雖然不歡而散,但以崔恕的驕傲,定然不至于撤走張離,她還得賭一把,賭他會幫她。 不多時張離果然出現,問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這里有封信?!泵邮彴颜鄢煞絼俚募t箋遞過去,“交給你主子,就說我急等他的回話?!?/br> 夜深之時,二百里外僻靜的莊園中,數十騎人馬疾馳而來,徑直奔進大門,在二門前方才停住。 當先一人玄衣灰履,范陽笠齊眉遮住上半邊臉,只能窺見下頷冷硬的線條,正是崔恕。他翻身下馬,邁步向門內走去,宅中等候多時的隨從連忙上前,雙手奉上一個細細的蘆葦管,躬身說道:“主子,一刻鐘前接到京中飛鴿傳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