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打了一個唿哨,立刻又有幾個蒙面漢子從林子里鉆出來,扛走了昏死過去的吳成龍。窈娘早已上了樹林外一輛油壁車,漢子跟過來,揚鞭催馬,往柳枝巷趕去。 車子走遠后,張離從樹上一躍而下,驚訝地說道:“鄧遠?居然是他!” 平安伯府中,顧夢初從昏暈中醒來,還沒說話,先已淚流滿面。 她性子嚴厲,江紹長到這么大頭一次看見她掉眼淚,不覺生了惻隱之心,暗自責怪自己厚此薄彼,忙問道:“母親好些了嗎?” 顧夢初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低聲說道:“細竹胡同那里,是你爹背著我置辦下的,當年你爹和小妖精的娘,他們兩個一直背著我在那里偷情……” 江紹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為當年丁香的事應該只是露水情緣,沒想到父親竟然把她當成外室養了那么久!也難怪母親這么恨糜蕪。 他心中越發自責,忙勸慰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母親不必介懷……” 顧夢初打斷他,咬著牙說道:“今日我所受的羞辱,總要還回來!” 江紹以為她說的是二房,忙道:“母親放心,兒子馬上召集族人,一定嚴懲叔父嬸娘,還母親一個公道!” 顧夢初慢慢坐起身子,抹掉了眼淚:“你怎么會知道細竹胡同?吳成龍是你弄走的,你是為了糜蕪那個賤人,對不對?!” 江紹這才明白她為什么生氣,頓時慌了,忙道:“不關meimei的事……” 顧夢初呼一下跳下床,道:“我這就去殺了那個賤人!” “母親!”江紹慌忙上前攔住,“跟meimei無關,是兒子自作主張,兒子想著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顧夢初推開他,嘶聲叫道,“她害得我這樣,你還跟她一家人!你再別跟我提什么江家的基業,我寧可江家跟她一起陪葬,也要殺了她!” 江紹急急說道:“母親息怒,不關meimei的事……” “太太,”王嬤嬤在門外道,“小姐來了?!?/br> 顧夢初掙扎得更厲害了,只說:“我殺了她,殺了她!” 江紹死死攔住她,厲聲向王嬤嬤道:“看好太太,若是有什么閃失,唯你是問!” 王嬤嬤連忙上前抱住顧夢初,低聲勸慰,江紹帶上門,快步走出昏暗的內室,明亮的陽光瞬間耀得他眼前一花,跟著他看見了糜蕪。 她站在那里,披著陽光,整個人如同水晶美玉一般,瑩澈通透。 江紹垂下眼皮。他在母親面前把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但他知道,是她做的。挑唆二房,藥翻周安,劫走吳成龍,甚至有可能已經殺了吳成龍,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待在這宅子里,是如何熟知外面的情況,又如何找到幫手替她完成這一切。 她這樣美,卻又這樣危險,難以掌控。江紹只覺一陣陣無力。 他上前一步,低聲道:“是你做的?你如果實在不信我,帶走吳成龍就好,為什么要讓他們來羞辱母親?” “哥哥說什么呢,”糜蕪清凌凌的眸子看著他,無辜得如同嬰兒,“我不明白?!?/br> 江紹苦笑。他如此待她,她卻還在騙他。他澀澀說道:“你何必這樣對我……” “太太又暈過去了!”王嬤嬤在屋里大聲叫道。 江紹臉色一變,再顧不上別的,忙轉身進屋。 糜蕪在門外留神聽了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江紹也許不會傷害她,但路是她自己的,崔恕也好,江紹也好,無論哪一個,都別想替她做主。 只等把阿爹接出來,她盡可放手拼一個前程! 近午時分,崔恕風塵仆仆,回到三省齋。 “明??!”謝臨從屋里迎出來,道,“等了你老半天,你去哪兒了?” 崔恕只道:“過陣子我要出京,你最近不要再往這邊來了?!?/br> 謝臨笑道:“巧了,我也正要告訴你,我已選上了金吾衛,以后每天都得進宮應卯,就算你想讓我來,我也來不了?!?/br> 想了想又問道:“你要去哪兒?” 崔恕道:“不能說?!?/br> 謝臨知道他一向行蹤詭秘,便沒再追問,只抬腳往門外走,笑道:“我去跟她也說一聲?!?/br> 崔恕知道他說的是糜蕪,便道:“只怕她沒心情見你?!?/br> “怎么?”謝臨停住步子,回頭問他。 “她鄉下那個阿爹,被江家帶走了?!贝匏〉?。 撫松院中。 江紹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 眼前盤旋著的,依舊是夢中的情形:一身宮妝的糜蕪傲然站著,顧夢初匍匐在她腳下,連連叩頭,淚流滿面。 應該是她進宮后發生的事。江紹心情苦澀,他千方百計送她進宮,她進宮后,頭一個對付的,卻是他的母親。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江紹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出手,唯有管束她,才能護住她,才能讓她和母親都平安。 江紹深吸一口氣,邁步向正房走去,內室中簾幕低垂,顧夢初正壓低聲音與王嬤嬤咕咕噥噥商量著什么,江紹隱在門后,仔細聽了一會兒,這才跨進房中,雙膝跪下,向著顧夢初沉聲道:“母親,請把糜老爹交給兒子處理?!?/br> “你?”顧夢初冷著臉說道,“你不可靠?!?/br> “母親信我一次?!苯B雙膝跪下,端肅了神色,“兒子一定不讓母親失望!” 將近酉時,拾翠仍舊沒有回來,糜蕪邁步往西跨院走去,若無其事地向錦衣問道:“從這邊的角門出去,是不是就到后街了?” 兩個時辰前她打發拾翠去柳枝巷探聽消息,按照以往的經驗,拾翠應該在一個時辰前就回來的,可到現在卻還不見蹤影。 她沒聽見錦衣的回答,只聽見江紹的聲音:“meimei?!?/br> 糜蕪轉回身來,江紹慢慢地從月洞門里走過來,道:“錦衣退下。周安,守著外面,不得放任何人進來?!?/br> 下人們很快退了個干凈,江紹目光沉沉地看著糜蕪,一步一步走到近前,許久不曾開口。 “哥哥,”糜蕪先開了口,“有什么事嗎?” 江紹聲音沉悶:“你阿爹,我暫時看管起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崔?。浩敢凰?,下章肯定能見面。 糜蕪(白眼):算了,懶得說了。 作者:通通我說了算!好吧,下章放你們見面…… 第25章 糜蕪看著他,眉梢揚起來,目光冷下來。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阿爹落在了他們手中。這一次,就連江紹也成了她的敵手。 她素來煙波氤氳的鳳眸此時冷得讓人心驚,原本妍媚的容貌也變成凌厲,江紹移開了目光,不敢與她對視,低聲道:“我會照顧好他,絕不讓他受苦,你放心?!?/br> 就聽她嗤地一笑,輕描淡寫說道:“好呀,我原本就托付了哥哥照顧阿爹,如今人既然在哥哥那里,那就更好了?!?/br> 從此以后,只怕她要厭憎他了。江紹心中苦澀,道:“我既應承過meimei照顧糜老爹,自然不會食言,也請meimei念在都是一家人的情分上,今后對母親恭順一些。母親她,心里很苦。當年原本是meimei的娘親對不起母親?!?/br> 糜蕪抬了眉,道:“怎么說?” “當年在細竹胡同,”江紹斟酌著說道,“meimei的娘親一直背著母親,與父親,偷情?!?/br> “原來如此,怪道太太恨我?!泵邮忔倘灰恍?,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只是,既然恨我,何不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為何又要千方百計找我回來?哦,對了,太太想讓我進宮,好給江家掙個前程,既要利用我,又想對付我,天底下的便宜事,是不是都要被你們占了?哥哥覺得,有這個道理嗎?” 江紹啞口無言。 糜蕪還是笑,輕盈地越過他往門外走,說道:“哥哥是不是連我也要看管起來?” “不會,你想如何就如何?!苯B轉身追上,攔在她面前,低聲說道,“我不會為難meimei,我只是擔心要是繼續這樣鬧下去,meimei終究會吃虧。我寧可meimei現在恨我,也不想meimei受到傷害?!?/br> 糜蕪停住步子,道:“那好,給我備車,我要出門?!?/br> 她快步向外走去,道:“你愿意跟就跟著,總之,我要出門?!?/br> 車子駛出平安伯府大門,漫無目的地在城中各處游蕩,窗簾半卷,露出糜蕪眉眼精致的半邊臉,不帶絲毫情緒的眸子看著窗外,似乎只是在出神。 江紹遠遠跟著,越來越疑惑,她一直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走,到底是要做什么? 一個時辰后,糜蕪回到府中,錦衣忙湊上來說道:“拾翠偷偷出門,被王嬤嬤抓住了!” 糜蕪瞇了瞇眼,很好,這是都找上來了呢。 后罩房廊下,王嬤嬤厲聲問道:“你去了哪里,是不是小姐打發你去干什么事?說!” 拾翠剛挨過板子,此時被婆子們按著,疼得直吸涼氣,卻說:“我娘病了,我偷偷跑出去看她,沒人指使我?!?/br> “打!”王嬤嬤冷森森地說道,“打到說實話為止!” “我看誰敢!”糜蕪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王嬤嬤不覺便有些心驚。 糜蕪慢慢走進來,卻并不理她,只向按著拾翠的婆子說道:“放開她?!?/br> 婆子們忙都去看王嬤嬤,王嬤嬤繃著臉不說話,婆子們便沒敢松手,就見糜蕪微微一笑,又道:“放開她?!?/br> 婆子們交換著眼色,只是不松手,下一息,糜蕪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竹尺,重重向其中一個婆子手上打下去。 這一尺又狠又準,婆子手背上頓時腫起一塊紅,跟著第二尺、第三尺落下來,幾個按人的婆子都痛呼起來,忙忙地松了手。 糜蕪帶著笑,扶了拾翠起身,向王嬤嬤道:“嬤嬤那把戒尺使著可還順手?要不要告訴太太換一把能打人的尺子?” 王嬤嬤心下一寒,這是在威脅要把昨天的事告訴顧夢初。王嬤嬤退后一步,沒有說話,卻低下了頭。 這是服軟了,糜蕪攙著拾翠,道:“我們走?!?/br> 出得門來,拾翠急急說道:“小姐,我在柳枝巷等了兩個時辰,門一直鎖著,問了鄰居,說從早起就沒人?!?/br> 糜蕪微蹙了眉。方才她吩咐車子在城中亂走,借機看了柳枝巷,窈娘家一直鎖著門,她明知她在等消息,絕不會無緣無故不回去,看來,只怕有變。 “你先養傷,那邊我來處置?!泵邮忀p聲道。 再等一等,謀定而后動。 到翌日傍晚,窈娘的小院依舊鎖著門時,糜蕪知道,恐怕是真的出事了。 是江紹,還是崔??? 糜蕪扯掉束發的金簪,道:“錦衣去抬熱水,我要沐浴?!?/br> 三更夜半,三省齋外突然傳來低低的叩門聲,張離從樹杈中探頭一看,就見來人身量纖長,一襲妃色披風從頭到腳罩了個嚴實,雖然看不見臉,但顯然是個女子。 難道是蘇明苑?她之前兩次來敲門,主子十分厭煩,早吩咐過再不許她踏進一步。張離正要將人趕走,卻突然留意到,夜風吹過時,薄紗披風貼在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上,那裊娜的姿態,簡直要隨風而去。 不是蘇明苑,是糜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