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流云似的白袍幾乎迤地,連著垂順的、水銀一般的長發,和極致凌厲的美貌一起,對人形成劇烈的沖擊—— 麗娜神官,萊爾神官,圣子圣女們下意識要匍匐下去。 可彎到一半的腰和膝蓋,都停住了。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神背后、安靜跟著的少女。 她低垂著頭,姿態謙恭,可他們都注意到,她身上,與神一模一樣的白袍。 那是神之國度一年才能上貢出一匹的云布裁剪而成。 云布從誕生之起,就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吐絲的春蠶,必須用最純凈的玉露培養,那樣它吐出的絲才會純凈如雪,毫無雜質,能夠承載這世上最強大的神力。而織布的,必須是神之國度最純凈的少女。她們自心靈到身體,都純潔無比,平時不會干任何活計,以保持指腹最佳的柔軟,一過二十,就自動淘汰。而白袍上的日月銀紋,是神之國度最厲害的大神官親自刻成—— 神珍愛他們對光明的虔誠,從未將它賜予過旁人。 即使是傳說中最受寵的圣靈體,也不曾擁有過。 而現在,這樣珍貴的云袍,就穿在一位窈窕纖瘦的少女身上。 不不不,弗格斯小姐,本來就是尊貴的神仆。 擁有任何賞賜,都不該感到驚訝。 他們告訴自己。 娜塔西的頭磕在了地上,神殿的地面又冷又硬,卻不及她的心。 她努力地走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可這個地方,卻始終有一層烏云罩著,她夠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她與萊恩約會,她對萊爾微笑,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卻比不上貝莉婭jiejie的一張臉。 她冷得牙齒都開始打顫,卻還是拼命閉緊嘴,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唯有動作慢了半拍的麗娜神官看出了點不同。 她看到了少女身上比昨天更縹緲、更神秘的氣質,那氣質讓人想起神,讓人…望而生畏—— 仿佛與他們這些人,已經分出了遙遠的界線。 那是屬于神秘領域的東西。 而更叫人驚訝的,是她的臉…… 被人人羨慕的柳余,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高興。 救弗格斯夫人的請求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讓她叫她蓋亞。 “蓋亞?那您尊貴的姓氏呢?!?/br> 柳余問。 “……世界還未誕生,我就誕生了。我沒有父族,也沒有母族,醒來時,我就知道,我是蓋亞,唯一神。不需要姓氏,我,是唯一?!?/br> 他用平靜的語氣陳述。 說話時,人已經掀被下床,舒展著的四肢修長而有力,從肌rou到線條,都完美得不可思議,如傳說中的阿波羅,只是,這個阿波羅是赤·裸的。 柳余挪開了視線,她還記得,比蓋亞·萊斯利更具沖擊力的分量。 那讓她痛苦的龐大。 他不避諱她的眼神,一件件地穿衣,里襯的扣子,扣到了最頂端,露出一截精致而美麗的脖頸。他的動作始終優雅而迷人,好像穿衣,是件神圣的、值得慎重對待的事。 甚至還撿起她丟下的白袍,替她親手穿上,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鬧脾氣的小孩兒。 “貝莉婭·弗格斯?!?/br> 他低著頭,替她束好里衣銀灰色的腰帶,又抬起她的手,讓外袍的袖管穿過她的手臂,整理外袍。最后,才抬起頭,那雙看著的綠眸里蕩漾著譏誚,“抱歉,我拒絕?!?/br> “我不會救弗格斯夫人?!?/br> “為什么?這對您來說,輕而易舉?!?/br> “輕而易舉?是從那骯臟的黑暗生物口中聽來的?是的,不算難?!鄙w亞冷漠的臉,像是冰冷的大理石雕,有種高傲的蒼白,“但這違背了我的原則,我不會插手人類的生和死?!?/br> “原則?什么原則?” 她像是重新被綁到了火刑柱上,熾熱的火舌開始灼燒她的裙擺,烘烤著她的皮膚,她聞到了長發被燎焦的氣味,也看到了弗格斯夫人隔著重重的火焰,對她微笑。 這讓她憤怒,而蓋亞臉上的無謂,又加深了這憤怒。 “您的原則,難道是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類,被綁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成焦炭嗎?” 她譏諷地問。 蓋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當你們人類將豬羊架在烤架上烤熟時,也會心軟嗎?” “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貝莉婭·弗格斯,承認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大義凜然并不難。我想,當豬變成烤乳豬時,肯定也是不情愿的?!?/br> “啪——” 柳余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過頭去,臉上有著不可思議,因太過驚訝,那表情甚至未變: “是我縱容了你?!?/br> 他道。 他的平靜超過了憤怒,當接觸到少女的眼淚時,又撇開了: “眼淚并不是武器……講些道理,貝莉婭·弗格斯?!?/br> “道理?” 柳余咬著牙,她無法控制自己,眼淚不斷地從眼眶里往下掉,瀑布一樣。 昨夜的酒精似乎還在身體里并未蒸發,讓她頭腦發暈: “什么道理?!是您昨晚跟一只烤乳豬睡覺的道理,還是您要將烤乳豬封成神妃的道理?是您對著一只烤乳豬又舌忝又咬的道理——” “——貝莉婭·弗格斯?!彼驍嗨?,臉上有著不經意的狼狽,“適可而止?!?/br> “適可而止?您昨夜的熱情怎么沒有適可而止?”柳余笑了,“是的,沒錯,人類很殘忍,他什么都吃,那又怎么樣?這是生存需要。弱rou強食,適者生存。如果豬羊有能力吃人,我想,他們的獠牙也絕對會刺穿我們的胸膛?!?/br> “是的,適者生存?!鄙w亞看著她,“適者生存?!?/br> “如果是我的萊斯利先生,他一定會答應?!?/br> 柳余怔怔地看著他。 她終于知道,昨晚那個萊斯利只是曇花一現。 她的眼淚干了。 “不要將我和那愚蠢的家伙相提并論!”蓋亞惱怒地道,“他簡直毫無原則。公平,生死,承諾,在他面前,全部成了笑話?!?/br> “當然!您當然無法跟他相提并論!您不過是個冷酷又無趣的男人,連他的一根小指頭比不上,如果不是萊斯利先生,我根本不會讓您碰我一下!” 蓋亞不再說話了。 他像是被刺到,瞳孔猛地一縮,又恢復了原樣: “我想,惡之花咒語并未在你身上生效?!?/br> 柳余卻立刻道: “我愛你?!?/br> 她那冰藍色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試圖要通過那深綠的瞳孔看清自己。 “我愛你,蓋亞?!?/br> 她又道了遍。 神盯了她一會。 而后,那張臉變得慘白無比,他撇過頭去,在眼神接觸的一剎那,她像是看到他碧綠的瞳孔里,爬滿了她半張臉的紅色薔薇。 張牙舞爪的,像是妖異的圖騰。 她忍不住向旁邊看去,大床的一邊,杵著個立式的西洋鏡。 昨晚,他用過這鏡子。 “嘩啦啦——” 鏡子碎了一地。 柳余卻笑了。 短短一瞬間,她已經看到了紅色的、妖異的紋路。 惡之花已經生效。 她也開不了口了。 “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br> 這是他回歸時,對她下的咒語。 而蓋亞似乎不愿再看她一眼,率先走到她前面,出門去。 袍擺消失在門后: “去神殿?!?/br> 柳余搖頭。 “六十個字符?!?/br> 蓋亞道。 她很想任性一把,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看來,最終只能靠自己。 唯有力量,不會再被人桎梏的力量,才能讓她救回弗格斯夫人,才能讓她保護自己選擇生活的自由。 神語教學得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