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不曾見過時,無從想象。 可當見到時,又覺得,從前所見所想、不過是死物,遠遠不及。與真正的神相比,那些捏出的圣靈體,不過是粗劣的泥胚,連當仿品的資格都沒有。 云彩做他的衣裳,尚嫌不夠純凈,他冷灰銀的長發被風吹起,仿佛天地間最華麗的樂章。日月星辰在他腳下,他純凈高貴到了極致,以至于讓人望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柳余感覺到了眼睛的刺痛。 淚水從她眼里流了下來,可她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與他長久對視,試圖從那個高高在上的神祇眼里,找到那個“發誓再也不會拋棄她”、為她放棄了生命的少年、青年。 可沒有。 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空寂。 那空寂夾雜著亙古的寂寥,和冷徹的冰霜,將她湮沒,讓她滅頂。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比十萬里之下的深海更冷更寂。 “瀆神者?!?/br> 他對著她宣判。 聲音空靈如亙古的夜歌。 “你有什么話說?” 柳余看著他,終于明白過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謊言和欺騙。 所以,他稱呼她為瀆神者。 神全知全能 —— 對這土地上的一切。 “我神,阿諾德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您的回歸?!边@時,紅衣大主教開口,他的頭磕在雪山之巔,鮮紅的血自額心蔓延,濺在這白茫茫的雪上,“狡詐者用她的謊言構建陷阱,她蠱惑、欺騙了您,為了讓您醒來,我不得不讓您的化身死去?!?/br> “窺神者,不可饒恕?!?/br> 隨著神音降落,阿諾德永久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柳余看見,他那俊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好像死亡并不是一件讓他痛苦的事,他充滿了朝圣的快樂。 “叛神者,出現吧?!?/br> 一團黑霧凝現,他化作一個黑衣黑發的青年,像是突然被人虛空中扯出,落地時有些狼狽。而很快,他那蒼白的臉上露出無畏的笑容,帶著點嘲諷: “父神,您終于醒了?!?/br> “喜歡我為您奉上的這份大禮嗎?” “叛神者,不可饒恕?!?/br> “不,您不能殺我。您殺了我,那粉色的羔羊將會死去,她的血在我體內流動,我用它做了一個牢籠。想想您美麗的羔羊……”路易斯露出一個詭譎而蒼白的笑容,“您忍心嗎?” 神未回答。 裁決的圣光突破黑暗,徐徐而至,如天地間最清最爛漫的一道光。 它洞穿了路易斯的胸口。 也像是同時洞穿了柳余的胸口。 路易斯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父!您既殘忍,又傲慢。您創造了我、養育了我,您說我是您的孩子??僧斈暮⒆酉胍酒饋頃r,您只允許我和阿諾德這樣的孬種一起趴下……我不服!憑什么呢?” “剛才您慢了……您從未慢過……是什么讓您猶豫,又是什么激怒了您,哈哈哈哈——” “叛神者,你是我最聰明的孩子?!?/br> “不,”路易斯的眼淚漸漸涌出了眼眶,他黑色的瞳孔被淚水洗得剔透而溫柔,他像是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感,轉向一旁面色慘白的金發少女,“很迷惑,對嗎?……” “是的,您明明死了?!?/br> 柳余面無表情地道。 “噢,我當然沒死。我蠱惑了阿諾德,讓他設下這陷夢法陣?!?/br> “你的小情人做了個夢,夢境變為現實,將所有人都牽連了進來……巨蟒是他的記憶,斷臂是他的遺憾……其實,他從開始就一直在夢里,從未醒來過?!?/br> 她想起那時,他說:“我沒有做夢?!?/br> 不,不是他沒做夢,而是他未醒來。 他強大的意識將夢境變成了現實,所以,巨蟒出現了,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現。 阿諾德和路易斯都要他死去,要神醒來。 她成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們將她變成餌,他吞下了這個餌,死在了巨蟒之下。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所以,你們利用了我?!?/br> 柳余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疼痛。 那金色的利茅像是連她一起洞穿了,她弓著身體,劇烈地喘息起來,抖著唇,一句話都倒不出來。 猛然爆發的情感,如海潮一樣將她湮沒。 大雪無法澆滅她沸騰的血液,身體的每一寸,都仿佛在呼喚他: “蓋亞·萊斯利?!?/br> “蓋亞·萊斯利?!?/br> “蓋亞·萊斯利?!?/br> “是你救了我嗎?” “放縱才是可恥的?!?/br> “我接受你的愛?!?/br> “我當然得保護你,我的女孩?!?/br> 她失聲痛哭起來。 淚眼里,卻只能看到神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瞰她。 “沒有牢籠,瀆神者?!?/br> 他道。 “我有名字!貝莉婭·弗格斯!” 她朝他吼。 她知道,她該求饒。 像所有狡詐者一樣,用眼淚、用卑微,來祈求這高高在上的存在原諒自己,也許……他會就此放她一條生路。 可她發現,她的腰像是被鋼筋水泥固定住了,彎不下來。 她不合時宜的反骨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冒出來 ,讓她無法再對他低下頭去。 神落到了雪山。 冷灰銀的長發不斷飛舞,白袍在空中飄蕩,他緩緩走到她面前,帶著山與雪的氣息。 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冷峭和威勢,像一座大山一樣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在憤怒?!?/br> 他近在咫尺的綠眸里,蕩漾著疑惑。 “是的!我憤怒!” 愛她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柳余猛地上前一步,她被一腔孤勇攛掇著沖到他面前,于他愕然的眼神里,踮起腳,用力地吻住了他。 左臂攀援住他的脖頸,可碰到的嘴唇,是那么冰冷。 他沒有回應她,站在那,像是千年萬年的冰雕。 而在之前,他的吻像太陽一樣熱烈。 眼淚在兩人相貼的臉頰滑落: “蓋亞·萊斯利?!?/br> 柳余哭泣著退后: 他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會說: “貝麗,你總是那么愛流淚?!?/br> 而后,輕輕擦去她的眼淚。 “瀆神者?!?/br> “叫我貝麗,”她祈求,“你記得的,不是嗎?” 神撇開頭,似是不愿再與她分辨,指間放出一道圣光,圣光的利茅刺入她的胸口—— 柳余感覺到了灼痛,她像是被烈獄之火灼燒,連著靈魂一起,輕輕地飄蕩在天地間。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時,利茅消失了。 她茫然地看過去。 神回到了半空。 他坐進了他的太陽車里,純白的薔薇堆滿車身,云朵與星辰繚繞,還有灰色的鳥在車頂棲息。 他對她審判: “瀆神者……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br> 柳余沒認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