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閱讀_178
殿下對這個堪稱號令群雄的小姑娘也算是下過心思了。 甄賢怔怔看著那鬼面好一陣出神。 眾軍都沒見過這么金燦燦的新鮮玩意兒,都發出嘖嘖贊嘆聲。 顧三娘也十分驚喜,大約是沒想到自己一句并沒抱太大期望的玩話王爺竟會放在心上,立刻很是珍愛地捧在了懷里。 “我顧三雖不是什么大英雄真好漢,卻也絕不會讓人瞧不起我。王爺也等著看好吧?!?/br> 她把拳頭握在心口,沖靖王殿下行了個禮,扭身跳上船去,把那張金鬼面戴在臉上,一副神氣模樣。 陸瀾是最后一個登船的。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修文賢弟說?!?/br> 他昂著頭,直盯著靖王殿下的眼睛,完全是一副挑釁模樣。 他也根本不等靖王殿下應允,就搶先一把將甄賢拽過去,用力之大,甄賢腳下不穩,險些一個踉蹌摔進他懷里。 這場面多少有些尷尬。無非是仗著這種時候靖王殿下不至于為區區話別的小事當眾和他搶人罷了。 甄賢覺得難堪極了,下意識就反推陸瀾一把,想要保持距離。 陸瀾卻執意死死扣住他,愈發湊近到他耳邊去,輕笑低語。 “你來信叫我,我前腳離開寨子,后腳徐達虎就立刻領著一路官軍接了手。我猜這事靖王殿下應該沒和你商量過,否則以你對我的了解,當會勸他不要這么做。雖然能不能勸得住,又是另一回事?!?/br> 他嗓音里的笑意冰冷,愈發不掩譏諷。甄賢聞聲驟然一僵。 原來是這樣…… 那種持續不散的異樣寒意終于在這一瞬間無比透徹。 殿下并不是全然在冒險賭博的。 相反殿下什么都意料到了,甚至比他更早就清楚決絕地斷定了陸瀾不會合作。 既然不愿合作,便是需要解決的變數。 從一開始,殿下做得就是讓陸瀾和顧三娘一起走的準備。 讓徐達虎迅速接手龍虎寨,是為了斷陸瀾的后路。陸瀾沒了苦心經營的舊山頭,無論愿意或不愿意都只能帶著三娘出海,尋找新的駐地,前路艱險,世事難料,短期之內絕無可能再卷土重來。 如此想,方才張二那一番堪為表率的陳詞,只怕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殿下大約早已與張二達成了什么共識,當眾演這一出,是為了定軍心。 既然顧三娘和陸瀾都要走,將張二穩住以后推上去,使之成為一面新的旗幟,便是殿下唯一的籌碼。 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倒是像極了殿下一貫的風格。 靖王殿下吃定的不是別的,唯“人心”二字而已。 甄賢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 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覺得殿下做錯了什么。 以殿下的立場,原本并不需要這樣煞費苦心,卻還是竭盡所能地這樣做了,用心良苦只為給三娘留一條活路,這是殿下的仁心。 但身為統帥,身為王者,只有仁心是不行的。 殿下所身負的,不是一兩個人的性命,而是以千萬計的性命,是天下蒼生的性命,如若需要舍棄,就必須果斷舍棄,哪怕這種“舍棄”充斥著欺騙與算計。 舍棄三娘和陸瀾,是殿下必須做的事。余下所能盡心者,只是如何讓這“舍棄”盡量溫情一些,不必太過殘酷、難看…… 他明明十分清楚,心里卻還是堵得發慌。 他到底還是太心軟了。 或許殿下之所以不將這些關鍵處告訴他,正是因為看透了他如斯心軟。 殿下太知道他下不去手。 甄賢痛苦不堪地閉上了眼。 他聽見陸瀾又在耳畔輕笑。 “你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定要自己也被燒成了灰,才肯死心。所幸我大約是看不到那一天的慘象了,可以假裝你諸事如意宏圖得展到底,不必為你唏噓難過?!?/br> 這聲音似有悵然,卻叫他抑制不住得渾身發抖。 陸瀾離去前的側臉在夜晚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刀削斧鑿一般,明暗深刻。 甄賢只能死死咬緊牙關,全進全身氣力,把自己藏進火光投下的陰影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海邊站了多久,回神時眼前已沒有顧三娘和陸瀾的身影,也再沒有揚起的船帆,唯有冷硬海風吹得人肺腑透涼。 嘉斐從身后擁住他,將一件厚披風裹在他身上,低低在他耳邊詢問:“……那姓陸的又和你胡說什么了?” 甄賢心尖驟然一澀。 有些事情,殿下不與他說,也算不上騙他,反而是殿下的體貼。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非要知道……不如當做不知道的好。 他于是疲倦地垂下眼簾,回身努力扯起唇角,向嘉斐笑了一下,輕聲應道:“只是些尋常道別的話罷了?!?/br> 但他的臉色太過蒼白了,傷病與勞累的累積更讓他看起來似紙片一般,虛弱得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嘉斐盯住他看了好一陣,始終不肯撒開手,就扶著他緩步往回走。 直這么半推半摟著把他送回營房里,按在床榻上靠好,又喂了一杯暖身的熱茶,嘉斐猶豫片刻,才試探著緩緩開口。 “張二與我請命,說來日建立衛所,他愿意領著弟兄們為國戍邊。我覺得他是個人才,不如薦他做個指揮僉事。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