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閱讀_162
但就有浙直總督,不僅統領浙江,還兼領著南直隸。 人人都說浙直總督是封疆大吏,威赫一方,只有他這個浙直總督本人才知道,這根本是塊燙手山芋。 而這山芋他已眨眼在手里捧了八年。 八年前來浙江之前,他曾在御前信誓旦旦,此次南下不平倭患誓不還,結果一晃八年,他果然愧不敢還京面圣。 東南的倭寇他平不了,不是因為他胡敬誠沒有能耐,而是因為浙直總督這個官還不夠大。 東南之倭患,直白說,其實并非外患,而是內憂。 這些倭寇實則不過是海盜,比之北方的韃靼鐵騎,無論戰力還是數量都要差太多了,但就是一直不能根治。 是因為朝中有人不愿意根治倭患。 通倭謀財的主謀,當然不是那個被當作棄子殺來以平民憤的陸瀾。 甚至不止是織造局和陳世欽。 這一根繩上的螞蚱密密麻麻,甚至互相之間未必都是同心同路的,其數之多,不勝數,也不敢數。 至少是他胡敬誠不敢數。 但靖王殿下則不同。 有太多浙直總督不能做的事,靖王殿下不僅能做,且能做得到。 初聞圣上將靖王殿下放來東南時,軍中多少人替他不忿,唯有他本人感激涕零。 他以為圣上這是終于體恤他的難處了。 這位靖王殿下不需要知兵識略能征善戰,甚至并不需要在前線露面,只要能在南直隸替他按住那群拖后腿的蠅狗之徒,則前方大事可成。 靖王殿下在北方力挫韃靼,終與蒙人達成了休戰通商之約定,這件事胡敬誠當然也有所耳聞。 他起初不太盡信。 他曾有幸在京中見過這位靖王殿下兩面。 印象里的靖王嘉斐,還是當年未及冠年的二皇子,雖然鋒利,到底是個孩子,更無一日領兵,無一日上過戰場。胡敬誠實在很難將之和一個能夠統帥五軍平定邊關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將軍征戰,皇子領功,這種事古來有之,并不稀奇,胡敬誠認為,北疆之事,多半也便是如此。 及至殿下從關外回來,尋他解圍,又與盧世全一番鏖戰。 他才赫然發覺如今的靖王殿下與當年那個少年似乎已有所不同。 但仍然是銳氣有余穩妥不足的。 否則,此時的殿下就不該著急去碰織造局與司禮監這顆大石頭。 再然后,靖王殿下成了這個新走馬上任的大都督,奉皇命南下,卻并沒有來見他,也沒有召見他,既不向他傳達圣意,也不和他討要兵權,而是倏地一下從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且一消失便是月余。待再出現已赫然拉扯起一支足有五千人的龍虎之軍,一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以氣吞萬里之勢把沿海流竄的倭寇盡數往南攆。 甚至連東南前線諸衛,也被收得服服帖帖,實實在在從口服到心服。 胡敬誠終于漸漸有點明白了。 是他錯了。 是他以小人之心,小瞧了這位靖王殿下。 靖王嘉斐正在做的事,是兵諫。 并非以皇子親王之身對浙直總督,而是以一個軍中后輩的立場向他這個戰績疲軟的“老將”發出了詰難。 第88章 二十九、定山河(4) 這是天生的王者,縱然劍走偏鋒,卻叫人不得不嘆服。 靖王嘉斐當真是當今幾位皇子中最肖似圣上的一位。來日肅清閹黨,殺陳世欽,非靖王殿下不可為。 胡敬誠自認不是一個剛直不諳世故的人,疆場廝殺多年,宦海沉浮一生,所倚仗最多的,還是步履薄冰謹小慎微的圓滑。 浙直官員壓榨百姓貪沒公帑,司禮監織造局只手遮天通倭斂財,身為一方總督,他又豈能不知? 他只是不管罷了。 他也管不了。 盧世全是宮中放在江南的大太監,有見官大三級之特權,而浙直兩省的三品往上官員也盡數是陳黨。就算他想管,又能如何管? 擋人財路的事,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他胡敬誠之所以還能勉強苦撐著在東南與這些總也殺不完的倭寇纏斗了八年,除了圣恩眷顧之外,恰是因為他懂得睜一眼閉一眼不妨礙大人們的好事。否則他只怕早就因為督戰不力或是別的什么罪名掉了腦袋。 雖不結黨,亦不表態,只要不涉及生死,便不得罪一個人,這是胡敬誠的處世之道。 但如今,恐怕正是生死關頭。 皇帝陛下至今沒有立定儲君,無論如今民心所望的靖王殿下,還是陳世欽想要力推的昭王殿下,都是大有可能。 胡敬誠暗自揣測,圣上心中所想的始終是靖王殿下。 且不提兩位皇子的資質相差甚遠,單說一則,皇帝陛下對而今尚存的這幾個兒子,雖不見得各個都一般疼愛,卻必是絕不愿再折損了任何一個的。 尤其是靖王與昭王這二位殿下。 倘若不幸,當真讓陳世欽扶了昭王上位,且不說新君仁弱要徹底淪為宦官的傀儡,三年以內,靖王嘉斐不死必反。到那時候,血雨腥風在所難免,朝中只怕無人能夠應對,兄弟二人更是無法保全必有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