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閱讀_91
一旦他也進了詔獄,必會引起軒然大波。朝臣恐怕會立刻分化兩派,擁戴他的必要奔走呼告,設法“救”他出來,而厭惡他的怕是恨不得他爛在這詔獄里?;ハ酄幎菲饋?,難免損傷。 但這些都不是他真正擔心的。這是父皇的事。是父皇這些年來放任閹黨的結果。即便他小心翼翼不去提前挑了這膿瘡,遲早也還是一地狼藉。 他唯一擔心的是嘉鈺。 嘉鈺是極聰明的,一定明白他的心思。但四郎畢竟也還是個身體孱弱將熟未熟的半大孩子,這么多年來又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邊,從未有一日經營自己的“勢力”。四郎執意如此,是在防著生母和外家。只有四郎全然處于他靖王嘉斐的庇護之下,無法切割,這些人才會息心,才會明白自己該站在什么位置。 嘉斐從未想過將嘉鈺當作人質,但在事實上,在無數朝臣眼中,甚至在他的養母萬貴妃眼中,他恐怕早已在這樣做了。而如今一旦他入獄離開,不能盡快歸位,四郎便會立刻失去遮蔽,成為群鯊撕咬的獵物,要么死,要么淪為傀儡,任他再如何巧智,恐怕都難以逃脫。 可嘉鈺那樣的性子,如何能忍受為他人所擺布?又何況嘉鈺的身子著實是再受不得風波了…… 這一次籌謀,他實在不能先讓嘉鈺知道,卻又憂心瞞得太嚴實會讓嘉鈺受太多驚嚇。 嘉斐左右為難,終只能擰眉嘆息。 張思遠走了以后,他便返回里屋,坐在甄賢床邊靜靜看著。 小賢還睡得很沉,想來是因為傷勢和湯藥的緣故。 這情景一恍惚竟讓嘉斐有種昨日重現的傷懷,宛如又回到了少年時,他和小賢并頭縮在一個被窩里,腳壓著腳,手貼著手,彼此用體溫取暖。那時候小賢每每睡得沉了總會下意識往他懷里鉆。于是他反而睡不著了,只能渾身僵硬地抱著懷里的小人兒,一遍一遍描畫那如畫眉眼,按捺不住心猿意馬。 嘉斐輕手輕腳除去鞋襪外袍,上床掀開被褥,小心翼翼將甄賢整個摟進懷里,唯恐壓到他傷口。 如今的小賢早不是當年柔若無骨的那一小團了,縱然是瘦削修長的士子,也有一把輪廓分明的硬骨頭。 只是未免也太瘦了點。也不知這些年究竟都遭了什么罪,好容易回來了,還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又傷成這樣…… 嘉斐心疼地撫過甄賢緊蹙的眉心和單薄的肩膀,忍不住在他前額淺啄親吻。 甄賢的額角沾染著一層薄汗,嘉斐仔仔細細擦拭了,又攏了攏那些散碎發絲。他便這么抱著甄賢不知又靜靜躺了多久,直到窗外已不剩多少天光漏入屋中。 眼看是要徹底黑下來了。 他猶豫著是否該去掌燈,又不舍撒手。懷中的人卻終于發出細微的聲響醒轉過來。 昏暗中四目相顧,一時忘情,嘉斐甚至來不及遮掩起眼底暗涌的思緒。 他見小賢半仰著臉,望住他靜了片刻,便輕聲嘆息:“……殿下是有事為難么?” 太藏不住了。哪有讓病人替自己擔心的道理。 嘉斐暗自唏噓,只將甄賢又往懷里摟得愈發緊,低聲哄道。 “小賢,你只管信我就好,別的……你什么都不要管?!?/br> 但如此敷衍的寬慰自然是哄不住甄賢的。 自打睜眼看見嘉斐臉上的表情時,甄賢就知道殿下是有什么打算瞞著他了。 只是他卻也不能多問多說什么。 既然殿下已打定了主意,說什么都是枉然了。 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此事多半與他接下來入詔獄有關。 當初他為了不給殿下留阻攔的余地,一意孤身撞進去,而今無論殿下還他點什么,他也只能受著便是了。 只希望這一回,不要鬧得太大才好…… 他們又在驛站歇了兩日,才啟程繼續還京。 嘉斐執意將他留在自己的車駕里。 京畿重地沿途關卡不斷。一路上,甄賢還在疑慮,如此張揚是否多有不妥。待到靖王殿下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一直跟到了詔獄里頭,優哉游哉在他身旁一坐,絲毫也沒有出去的意思,他才遽然怔住了,瞬間,五雷轟頂。 第51章 二十三、絕地一擊(1) “詔獄”乃是關押皇帝親自下詔過問的“嫌犯”之地,歷來入獄者不乏京中要臣或封疆大吏,甚至皇親國戚,也進去過幾位,要說條件,其實不差,乍一看也是兩進的四方宅院,比尋常人家要好太多了。 詔獄之所以令公卿要員無不談之色變,并非因為其中多么破敗昏暗,或酷刑審訊,而是因為無望。 揣摩不透圣意,不知道自己有罪無罪,所犯為何,也不知道究竟幾時才能出去,是官復原職,還是貶謫流徙……比起死,更可怕的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死。 這種感覺,大約與當年殿下被關在永和宮中時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甄賢半靠在軟塌上,按著傷處,看著坐在一旁翻書喝茶的靖王嘉斐,幾次想說點什么,只一開口,就喘不上氣得兩眼發黑,只好郁郁抱著暖爐低了頭。 大約是氣急了。 他也知道靖王殿下是個不發作則已,一發作便要驚天動地的主,但這一回未免太事不驚人死不休了。他原以為北上關外那一出大戲,已是極致,卻怎么也沒料想,這戲還能一路唱回京城,直接唱進了詔獄里。 靖王殿下是就這么甩手鉆進詔獄來不肯出去了,余下的人和事怎么辦? 剛送去司禮監的兩具尸首怎么辦? 剛還朝的七殿下和以聯姻之名而來的蘇哥八剌怎么辦?虧這“姻緣”還是王爺他親自說和的。 還病著的四殿下怎么辦? 王府上下數十口人怎么辦? 江南制造局的重重公案又怎么辦? 跳崖的蕭蘅蕪,枉死受難的浙江百姓怎么辦? 萬事都還指著靖王殿下主持大局,偏偏王爺一心要來北鎮撫司坐牢。 若是皇帝一怒,就扔他們在這詔獄里十年八載的,正經事難道就全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