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閱讀_56
那個繡娘蕭蘅蕪,原本是他想安插在兩位皇子身邊的眼線,但女人果然不愧是女人,一旦沾上了貴人的邊,立刻便生了反骨。他原先也不是沒有意料。 他只是沒有意料,這小女子竟然死得如此干脆。 好一出棄子脫困的戲碼,究竟是何人手筆? 是那位方才奇戰北疆大捷而歸就領著總督府的兵馬當面將了他一軍的靖王爺? 還是那位看似弱不經風刁蠻任性實則心思細密城府極深的小郡王? 或許他是小瞧了這二位殿下了。 但他也還沒有輸。 他手中還有新鮮的籌碼,比之區區一個繡娘,更能叫靖王殿下見血封喉! 第23章 二十、不可為(3) 盧世全顫巍巍抬起頭,迎面正看住臺階之上大步走出殿來的靖王嘉斐,一抹陰冷笑意在蒼老的嘴角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奴婢愚鈍,使王駕受驚了?!彼従徬蛑竿醯钕鹿硪话?。 嘉斐居高臨下地俯視這個年老的大太監,不靠近,不后退,甚至沒有任何情緒的流動。 圣朝自今上起宦官日漸專權早已不是什么需要諱言的秘密。 陳世欽是父皇還在王府時就跟在父皇身邊的人,從王府家奴到司禮監掌印暨東廠提督,也算是平步青云。 朝臣多有非議,言語隱晦,指陳世欽欺上瞞下,蒙蔽圣聽。但嘉斐從來不信。 父皇是何等雷霆獨斷的人,從未被騙,什么都清楚。但父皇卻選擇了故作不察。 少年時,嘉斐也曾經疑惑,為何父皇要對陳世欽這樣的太監如此倚重?就算是王府出身的人,再如何親,畢竟也只是個宦官罷了。 及至后來,年歲漸長,他才漸漸明白,父皇未必是真想倚重陳世欽,而是非倚重陳世欽不可。 而眼前的這個江南織造局大主事,盧世全,名義上是父皇放在浙江的人,實則是陳世欽放在浙江的人。 論年歲,盧世全也已六十有余,須發皆已現了霜白,這樣年紀和資歷的大太監在圣朝倘若還沒有謀到一個足夠安逸養老的好差事,恐怕便是早已死了,似盧世全這般仍然外放在重鎮還身擔要務的極其罕有。 陳世欽特意將盧世全放在浙江,是因為信任。 而父皇授意張思遠暗查盧世全,毫無疑問實則便是在查陳世欽。 但暗查畢竟是暗查。 父皇到底是否已下定了決心,尤其是否已做好了準備,要向閹黨亮劍? 若讓靖王嘉斐說,他以為父皇還并沒有。 并非如曹國老,也包括四郎在內,他們所說,父皇仍然忌憚陳世欽這許多年來在朝在野盤根深植的勢力。而是父皇自己,仍然無可選擇,甚至不可自控得依賴著這些宦官。 否則,父皇又怎會在命張思遠暗查江南織造局的同時又派下陳思安和楊思定這樣的小人來監視情事,監視他——父皇的親生兒子。 那陳思安甚至還是陳世欽公開承認的義子。 嘉斐隱隱有種十分不爽的預感,即便張思遠查得了這江南織造局種種貪沒國庫的罪證,也未必能有什么意義。 父皇此時此刻恐怕還并不想親自對陳世欽動手,而僅僅是試探,樂見這些閹黨因為他的“圣意莫測”而緊張行動,想看他們如何行動,如何互為聯盟又互相傾軋。 今番盧世全手起刀落殺了陳思安——陳世欽的義子,或許正是父皇喜聞樂見的發展?;蛟S意味著陳盧二監這條在京杭運河平穩使了數十年的大船終于要生出些許變數了。 但也還有另一種可能,嘉斐覺得,并不是盧世全久放浙江日益膨脹不再把陳世欽放在眼中,而是這兩個閹人之間的默契,或者說“情誼”,已到了可以不作思慮先殺其子的程度…… 倘若是前者,一切尚有可待,但若是后者,父皇敲打盧世全的這一棍子,便是正正敲在了陳世欽的頭上。 打虎,必有反撲。 這種時候,身為皇子親王,他又該當如何呢? 為什么父皇偏偏要在他自請南下的時候,在他的隨行隊伍里做下這樣的安排? 為什么要借他的手來行此投石虎山之事? 父皇是在期望他如何做呢? 嘉斐眸色愈發濃稠。 他忽然有些慶幸,幸虧此時此刻,小賢不在,不必親見這等丑惡猙獰的偽裝與廝殺。 只要他能夠一舉破陣,盡快趕去蘇州城,趕在盧世全的人馬之前。 嘉斐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盯住盧世全,開口:“盧公夤夜上山,所為何事?” 盧世全不抬頭,“蘇州織繡坊繡娘蕭氏盜竊公帑在先蒙蔽貴人在后,畏罪潛逃,不慎墜崖,已然天降其罪?!?/br> 嘉斐冷道,“區區一個繡娘,怎勞動盧公親自前來?” 盧世全干笑,“王爺折煞奴婢了,畢竟是四殿下看上的人——” 但聽這老閹奴提起嘉鈺,嘉斐截口打斷他:“盧公這話說得就不對了,一個有心攀附的繡娘故意在四郎面前拋落織繡,四郎少年心性,不過覺得有趣多看了她兩眼罷了,她和四郎能有什么關系?”他略頓了一瞬,唇角笑意愈冷,“人是小王屬意從織繡坊帶走,硬要說,盧公不如說蕭蘅蕪是我靖王府的人吧?!?/br> 他愈是故意嘲諷,盧世全愈是將頭深埋著,口稱:“老奴不敢?!?/br> 嘉斐聞之一笑,“盧公沒有什么不敢的。頭兩天才殺了父皇身邊的千戶、陳督主的義子,今兒個又把我府上的奴婢追到了山崖下頭,能把我兄弟二人暫歇靜養的一座古剎圍得堪比應朔州城,江南之地,還有什么事情是盧公不敢做的?!?/br> “王爺若是這樣講,老奴便無話可說了?!北R世全索性跪地匍匐,用力拜倒時前額竟在階上磕出“砰”的一響。 嘉斐皺眉,卻也不叫他起來,只一步步走下臺階來,就立在他腦袋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