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雀
[晏和二年秋,監天司觀朱雀星動,南域旱災未平,五州上請陛下臨幸。帝恐豪奢,所攜不過數百人,皇夫謂體有疾,代帝坐守京城,百臣雖有怨,不敢妄言。] 自圣朝開國以來,南巡便是祖制,皇帝出行,實則是勞民傷財,此次她早已下令,不得修建行宮,不得苛刻百姓,不得鋪張浪費。攜了六部九院中的十余名官員,宮人數十名,自水路前往五州。 她欲和懷思哥哥一同,然慕知雪道他雙腿不便,況且京中雖有右相坐鎮,卻也需要一個知道她心意的人?;史虿坏脜⒄?,但有明雅楓出面斡旋,也不算逾距。 只是她的生辰,慕知雪卻不能陪她過了。 在海上同賀逐鍛煉出來的耐性,用在水路中綽綽有余。十余艘大船外觀精致,吃水結實,又許是天公作美,一路風平浪靜,但人的反應卻是無法控制。幾位文官昏沉了叁四天,這才緩了過來,在甲板上叁兩閑聊起來。 “文大人是北方人,恐怕不曾領略過這海潮傾泄,浪擊巖石的壯觀景象。近日來干旱有所緩解,也與這潮起潮落有關,想是陛下親至緣故?!?/br> 這位大人即便在私下,也不忘吹噓拍馬,讓文大人很是不屑,暗自翻了個白眼,面上還是笑道:“在下確實要好好領略一下南域風光?!?/br> 他們所跟著的,是尉遲琳瑯所在的主船,一抹青色的身影立于船身前,被江風吹起袖角,宛若飄然承云而去的謫仙。那人見了,也不知哪來的嫉妒,酸溜溜地道:“同是外臣,只有咱們權傾天下的相爺,有資格同陛下待在一艘船上?!?/br> 文大人道:“咱們在這位置上,雖然煩心事多,可回了家還能休息。在下曾同越大人共事一段時間,他實在對自己苛責?!睋u了搖頭,也正是這樣,才能侍奉陛下左右。 幾人又聊起了這處水產豐盛,各色做法,只有文大人還面有不忿:“同是文人,怎么相爺就和沒事人一般?” 主船之上,尉遲琳瑯坐在船艙中,慢條斯理地剝著橘子。 橘子皮似小山堆迭起來,她用錦帕擦去汁液,見越竹溪走進來,指了指:“再過幾日就要下船了,這些應當足夠了?!?/br> 越竹溪有些尷尬,又哭笑不得:“臣已經無事了?!?/br> 他自幼涉及行當眾多,即便是青樓迷藥也不怎么畏懼,誰曾想上船之后,竟然全不適應,一張俊臉發白,躺在床上難以動彈。尉遲琳瑯曾聽賀逐說過,用橘子皮可緩解稍許,她在船上又無聊得很,暫以此為樂。 另外,看見仿佛無所不能的人露出這樣的神情,著實好玩。 桌上的棋盤星布著黑白棋子,卻毫無章法,依稀可辨認出是一只小貓的模樣。話本上的插圖,無論男女小人都加了幾個辮子,越竹溪嘆氣道:“陛下是無聊的緊了?!?/br> 尋常政事,京城的人可以自己解決,她每日有大半時間都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態:“難道我是天生的勞碌命?” 越竹溪聽她自稱“我”,眸光閃動。 “不過,既然有悠閑的日子,自然要像赫連無憂說的那樣,及時行樂了?!?/br> 因她早有諭旨,地方知府官員,不敢大肆興舉,只是修繕前幾次南巡留下的行宮住所,每日菜肴,也是剛剛足夠。百姓得見天子,無不跪拜臣服,但她往往只在城樓上檢閱一二,不游街巡行,以免發生sao動。 淡雀山乃一方名景,山中常有羽毛如翡翠般的雀鳥,數十年前由于京中大官甚喜點翠,地方捕殺雀鳥眾多,竟至絕跡。先帝南巡至此處,險些被官員蒙蔽,后得知真相,便下令不得以此斂財。然而要想得見雀鳥,還需十足的運氣。 宮中珍藏的點翠,何止百只。但這真正翱翔于天際的小鳥兒,卻是連一只都難尋了。 人越多,山中就無法寧靜,因此尉遲琳瑯只帶了十幾人,又身著輕便的騎服,山路濕滑,她手中撐著長桿,好不容易才攀爬至山腰。遠處青黛山色,間點著火紅楓樹,濃淡相宜,有輕煙繚繞,雖然線條稍顯硬挺,整體柔和中又透露出些許清冷,如此風雅景致,宛若工筆山水圖卷,繪出淡淡古意。 她抬手擦擦汗水,羽卻長鞭一震,將那一旁的官員嚇了一跳:“出來?!?/br> 那人顫悠悠地走出來時,官員笑道:“是這山間的守林人,讓陛下受驚了?!?/br> 守林人想來有古稀之年了,他瞇著眼睛,顯然不明白眼前站著的是何人,“呀”了一聲:“公子果然天人,老朽都半截入土了,您還年輕俊俏的很那!” 尉遲琳瑯心念一動:“老伯說的可是在下?” 她微微瞥過一眼,羽便帶著眾人,在下方亭中等候,身旁只留下越竹溪。 “是老朽眼花了嗎?公子長的,似乎越來越像個姑娘家了?!?/br> 她道:“老伯,我確實是個姑娘家?!?/br> 他凝神看了許久:“不錯,不錯,是個年輕女娃。你是他女兒?” 尉遲琳瑯苦笑道:“不瞞您說,我此次來南方,就是為了探尋我父親的蹤跡?!?/br> 先帝南巡跟隨的舊人,近乎都不在世上,根據時間推算,也許在這里能找到些許線索。這不期然遇上的守林人幽幽一嘆,說起他壯年時候的事。他自年輕時,便以獵獸為生,手上沾滿鮮血無數,自聽說有雀鳥出沒,若能奉獻給顯貴,不愁衣食。他一人獵得的,比其余人加起來都更多。 然而賞賜榮華,卻救不了他的妻子兒女,他道:“上天發怒,山洪毀林,我一家老小,都葬身在水中了。而老朽,正是被那位公子所救?!?/br> 他身旁還有一位男子,似仆從,但更像兄弟,眼睛尤為相似。兩人不僅救下了他,還救下了許多山間的獵戶。他幡然醒悟后,在淡雀山守林,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那時,是否也有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山中呢?” 守林人瞇著眼睛:“不錯,不錯。聞公子天性愛熱鬧,還去旁觀,但他的兄弟沉默寡言,幾乎不怎么說話?!?/br> 想來他,真是在此與母皇相識。他還記得,兩人在此地分離,聞舟似乎是向滄州去,而他的兄弟留在潯州。 尉遲琳瑯道了聲謝,只覺云霧剝開,又更加茫然。嘆了口氣,負手繼續攀爬青苔滿布的臺階,越竹溪卻未急著動身,對那守林人道:“那位公子,沒有留下姓名么?” “我記得,他只有一個單字,聞公子喚他阿川?!彼χf,“比起聞公子,他就沒那么受鳥兒歡迎了?!?/br> 他笑的淺淡:“你還記得,他長的什么模樣嗎?” んαīταηɡωênχúê.còм 翠鳥乃保護動物,請勿捕殺。 聰明的孩子已經猜到兩人是誰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