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進京有口諭。一行人仍是投宿狀元樓，只不過葉思睿剛放下行李，就匆匆換上公服。狀元樓肯定有人盯著，葉思睿衣服還沒換好，樓下已有人備了轎子請他入內了。

    葉思睿頂著帽翅，三步并作兩步趕到那輛有些眼熟的藍緞小轎前，等他看清在轎子旁候著的人后就更為心驚，深深一揖?！皠隈T公公久等?！?/br>
    馮公公笑出皺紋，“不急?！彼h顧四下，又問道：“聽說葉大人有一位姓夏的護衛，不知何在？”

    “夏天舒？”葉思睿不敢隱瞞，“他與我同來，在酒樓里等候吩咐?！?/br>
    馮公公點頭，“甚好，甚好，陛下口諭，請葉大人與夏護衛一道進宮?！?/br>
    第113章 112

    “什么？”葉思睿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意識地反問。

    馮公公仍然笑容可掬地說：“陛下口諭，請葉大人和夏護衛一同進宮?！?/br>
    “為什么？”葉思睿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便看著笑瞇瞇卻一言不發的馮公公。停了片刻, 他才說：“勞公公稍等片刻, 我這便去叫他?！?/br>
    “那就有勞大人了?！?/br>
    葉思睿步履從容地走回狀元樓，接著像發了瘋一樣一氣沖上樓, 撞開了門。

    “你怎么……”周毅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思睿往窗戶的方向狠狠地推, “你快走！快走！”

    周毅抱住他的雙臂, “你先冷靜些, 怎么回事，不是要進宮嗎？”

    “陛下叫你同我一起去……”葉思睿的雙手漸漸脫力。周毅與他對視，頃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拔壹幢闾? 又能逃到哪兒去？”

    葉思睿深吸一口氣，“你現在走，不要帶行李了，走窗戶, 走屋檐，總之不要讓他們發現你，我只去回了公公不知你去哪里了。他們看到你的行李, 就知道你來過，我沒撒謊。我再引他們在附近搜一搜，以你的本事，定可以跑出去的?！?/br>
    “然后呢？”周毅反問?！拔乙惠呑犹油鲈谕? 再也不來京城，再也不去見你了嗎？”

    葉思睿的身體搖搖欲墜，“我只要你活著！”他咬著牙說。

    “不會有什么事的?！敝芤懵闹募绨?，“我跟你去。大不了有什么萬一我再跑就是了，你還不信我么？”

    從宮里跑，和從這里跑，難度能相提并論嗎？葉思睿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被遷怒，只好說，“那我們下去吧，已經耽擱許久了?！?/br>
    周毅把片刻不離身的劍解下來。葉思睿說：“你的匕首不是隨身帶著么，也拿出來吧?！?/br>
    進宮前要搜身，若真是帶著匕首被搜出來，只怕立即會被視作刺客。周毅眨眨眼，把匕首掏了出來，又從頭發里抽出一根像發簪的烏黑長針。

    “還有什么暗器么？”葉思睿問。

    “我堂堂正正使劍，從不用暗器?！敝芤惆寥换卮?，打前面推開門下樓。

    馮公公仍然耐心地等在轎子邊，看到周毅來了，弓著腰笑道：“這就是夏護衛？”周毅不習慣這樣的恭敬的對待，只是簡單點點頭。馮公公笑道：“果然一見就覺得英武非常?！敝芤愠聊?，葉思睿加快幾步走上前，“勞公公久等?！?/br>
    “葉大人客氣了，算不上久等，二位請上轎吧?！?/br>
    葉思睿和周毅默默地上轎，馮公公坐在后面另一臺小轎上。轎夫默不作聲地抬起轎子，平平穩穩朝著宮城去。

    一路無話。葉思睿心里有諸多的話想囑咐，轉到嘴邊，碰到周毅堅毅的目光，又覺得這些都不必說了。

    照例，入了宮城之后要下車步行。葉思睿這才想起祝福周毅不要四下張望。不過周毅視線微微低垂，專心走路，似乎也不比他囑咐。他們沒有直接到暖閣，而是拐了個彎進了側殿?！跋淖o衛是第一次面圣，咱家有幾句話要囑咐一下?！瘪T公公抬了抬手，就有宮女上前，懷里抱著一套衣裳?！拔易约簛砭秃??！敝芤阏f。

    馮公公笑了笑，“夏護衛不必拘束，他們都是伺候人慣了的?！毖诀咭芤愕狡溜L后面更衣，既是更衣，也是從頭到腳細細搜身。

    周毅走出來時還有些尷尬之色，宮女顯然沒有發現什么，默不作聲退下了。馮公公細致地同他講解面圣禮儀。葉思睿驟然又想起一事：周毅是寧肯得罪人也不愿屈膝的，從前對朱荃，自己還能打哈哈應付過去，如今面圣又該怎么辦？他猛然回頭，周毅正聽得專注。

    講解完畢，馮公公便不再耽誤，帶著兩人向暖閣走去。

    暖閣與葉思睿前幾次來并無不同，只是生起了火盆，皇帝陛下仍在案前批改奏折。馮公公輕聲走上前說：“陛下，人帶到了?！?/br>
    “好?！被实酆喓唵螁握f了這么一個字，似乎不打算搭理他們。馮公公仍是慢慢退了出去。葉思睿只好率先跪下叩拜?！俺既~思睿見過陛下?！?/br>
    周毅如何反應，他不敢想象，好在身后立刻傳來聲音，平穩低沉，“草民夏天舒見過陛下?！?/br>
    “免禮，都起來吧?！比~思睿站起身，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皇帝陛下終于放下筆?！半蘼犝f愛卿身邊有一護衛，英武過人，武功高強，屢立奇功，很想見識見識?！?/br>
    葉思睿忙低下頭回話：“回陛下，陛下謬贊了，夏天舒的確有些輕功在身，但比起大內高手還差得遠，不過是點皮毛功夫罷了?！彼烂H低周毅，也不怕他聽了不快，不管皇帝是真的有所耳聞感到好奇，還是知道了周毅刺殺湘王一事，他都希望盡可能打消皇帝的興趣。

    皇帝真如同第一次見一般上下打量著周毅，挑剔地搖搖頭：“如今見著的確有些過于瘦弱了?！?/br>
    葉思睿心里狠狠反駁著他，面上卻附和著：“陛下說的是，陛下見多識廣，他這點三腳貓功夫定看不上眼?！?/br>
    “不說這個了?！被实弁回５卣f，葉思睿心里卻稍稍放松，不說周毅就好?！半藜敝夷銇?，是有話要同你說?！?/br>
    “陛下請講?！比~思睿心里暗自盤算著又出了什么事。

    “朕有心升你的官，卻暫時找不到理由?！被实圩穗S意地靠在御座上，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著，“朱荃太死板，朕用著不順手，想換了他，提拔你上來?！?/br>
    葉思睿身體的動作快過大腦，雙腿一軟就跪了下來，“萬萬不可！陛下，臣資歷尚淺，蒙陛下恩寵，屢屢升官，已遭質疑。陛下的信任臣感恩戴德，但是臣年齡、資歷、德行，無一比得上朱大人，請陛下收回成命?！?/br>
    “年齡，資歷，德行？”皇帝每說一個詞，就在桌上敲一下，動作越來越用力，他發出一聲短促尖銳的笑，“嗬，這些算什么？朕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會辦事就夠了，要這些做什么？”

    葉思睿無法反駁，只得咬咬牙，狠狠叩了個頭，“臣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朕知道朝堂之上那些會怎么說?！被实鄣穆曇敉钢钌畹膮捑?，“你不必再說了，朱荃暫時換不得，你先起來便是?！?/br>
    葉思睿又叩頭謝恩，才站起。

    “不過，朱荃現在換不得，不代表未來換不得?！被实墼掍h一轉，“若是你立下一樁大功，亦或是朱荃鑄下大錯……”他的語氣曖昧不明，葉思睿揣摩不透，見他停頓，只好出聲相詢：“陛下這是何意？”

    “如今京城風平浪靜，沒有什么立功的機會，但是現成的機會案卷里就有?！被实垲D了頓，深深地看了葉思睿一眼，依舊意味不明?！半?，要你查清湘王是怎么死的?！?/br>
    這一聲恍如雷鳴在耳，葉思睿本來就蒼白的臉和嘴唇退去僅有的血色，恍如死人。周毅垂下的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