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坡上小院
這里的村寨都是依山而建,村寨里除了富有典型苗寨風格的吊腳樓外,便是這種黑漆漆的木屋瓦房。熊家瓦房看著就在眼前,卻依稀走了也有十來分鐘,尤其對于長期生活在城市,并不擅長山路的他們而言,這短短的一段距離似乎堪比蜀道之難。 雖說此地山高林密,但大多數居民都會盡量選在平緩的山坡就地取材來建造房子,從山腳到山腰,幾十戶人家中,唯獨熊家偏偏將房子建在這塊陡峭難爬的山坡處,想要走近,就必須爬上那座并不好走的山路。 一行人氣喘吁吁歷經千辛萬苦終于爬到了坡頂,這才發現這里景色開闊,別有一番景象! 熊家住的是一棟看似普通的瓦房,瓦房兩側用竹子編封,外沿糊了褐色的泥墻,房頂是清一色的小青瓦,卻在風吹日曬下顯得烏黑發亮,大老遠一看,還真是一棟十足的黑瓦房。再看屋前,砌著青石板小坪,隨意擱著一些農村常見的農具,屋前屋后還栽有一些鳳尾竹和芭蕉樹,在下午柔和的風林中,卻倒有些采菊東籬下的田園韻味。 此處雖然頗為陡峭,但恰恰得利于其地勢偏高,站上這片山坡幾乎可以一覽無余的看到整個苗寨的風光!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吊腳樓鱗次櫛比,掩映在蒼翠茂密的林木之中,相穿而過的銀色緞帶般的溪流閃閃發光,安靜的輝映著這里的嫻靜…… 再多的現代文明,也沖刷不了此地秀麗的自然風光和濃郁的民族風情...... 爬上坡的眾人興奮貪婪的吸收享受著眼前的美景,貌似終于理解了為何熊家費心勞力,也要將房子建于此的原因了。 不過、很快他們便回歸到了現實。原始秀麗的景色再好看,卻也抵不過那個真正大煞風景的現實。 木色大門吱扭一聲被人打開,出現了一位身穿色彩濃郁的典型苗族服飾的女子。這女子頭發隨意的挽著簪在頭頂,卻依然掩蓋不住那一頭秀發的耀眼光澤。 女子懷里抱著一個竹籃,看樣子正準備去收門前那片已經被曬成菜干的深棕色不知名野菜,開門瞬間,突然見到自家門前站著這么一行陌生人,自然吃了一驚,隨即,她抬起那張蒼老到與整個人并不協調的臉,冷颼颼的盯著眼前的陌生人,飽經風霜的眼里除了滿滿的警惕,更多的是淡泊。 這位女子的出現同樣也驚到了正在欣賞美景的幾人,訝異于她烏黑油亮的秀發與好不協調的蒼老面孔,羅小七倒吸一口冷氣后退兩步,將半截身子躲在那片微風中輕輕搖曳的鳳尾竹之后。 自然,其余人也注意到了這點,只不過沒有表現的她那般明顯。 這女子的年齡,單看面孔足足有六七十歲,但她的秀發,卻比小姑娘還要柔美烏黑。在她剛打開門還未抬頭的一刻,寧遠甚至在心頭勾勒出一副美麗的苗女洗頭圖:某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年輕的苗女在那條平靜清澈的溪邊洗著秀麗的長發,婀娜的身姿在薄薄水暈之下散發著青春的活力,儼然一副美人洗發圖! 可這幅美人洗發圖還未來得及結尾,便被霎然抬起的面孔驚到了九霄云外…… 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幾個陌生人的神情,她依然淡泊的目光在擔架上沉睡的少年身上游離幾秒,干癟的嘴角扯出一個冷峻卻帶有十足嘲諷意味的笑,淡淡道:“怎么?我這樣子嚇到你們了?” 寧遠滿臉迥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乜眼瞟向別處,恰恰看到了董依琳那張油膩肥腫的大臉盤,但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的一張臉,也比眼前這位苗女要好看上千倍…… 不對,也不能說是好看,但至少耐看、不嚇人,是普通人的樣子!而眼前的苗女,離普通人的容貌相差甚遠! “有事相求?”苗女老太婆低沉著聲音問道,眼睛再次停留在擔架上的尸體上。 崔清水上前十分有禮貌的鞠躬道:“請問熊方沖先生住在這里嗎?” 寧遠并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但對于眼前這位面龐干癟到難以形容、卻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的苗女老太婆,確實不忍再看第二眼,或者是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一頭秀發配上那張臉,不得不讓他想起恐怖片!所以此時此刻,他不得不佩服崔清水這家伙的極度耐力和謙謙君子般的禮節素養。 “住這里”苗女老太道,然后招招手示意幾人跟上,推門走進了院子。 院子很普通,跟典型的農村小院并無什么區別,幾間廂房靜立一側,唯獨那幾片青藍色富有民族氣息的土布掛在門上,昭示著這里住的是苗人。 眾人被帶進最中間的一間廂房,苗女隨手指了指圍著木桌擺放的一排長凳,示意入座。廂房藍白相間的簾子后面傳來陣陣咳嗽聲,隨即是一個老人虛弱的聲音,似乎是在詢問,也不知苗女用方言與她說了什么,那老人也不再說話,除了偶爾傳出的幾陣咳嗽,房間一片安靜。 這里便是神秘叵測的黑苗家?如坐針毯的寧遠第一次感受到了未知的緊張與不安,同時,伴隨著這種不安,好奇心更催使著他左顧右盼個不停。這種感覺,比當年等待公布高考成績還折磨人! 里屋那個咳嗽的老人是誰?難道她就是周靖所說的那位高人熊方沖?可她為何又不出聲了?這么想來應該不是她,那熊方沖到底是誰?難道就是眼前這位秀發老太婆?可看她一副等人的樣子……猜來猜去,寧遠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熊方沖這會不在家! 秀發老太也不說話,一動不動的坐在屋子另一角,眼神一會瞟向大門,一會瞟向屋內這些陌生人,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在觀察監視著這幾人的一舉一動。 再看董依琳羅小七幾人,眼睛滴流滴流轉個不停,內心估計早就有了一千一萬個疑問,但都默契謹慎的閉緊嘴巴不說話,空氣中除了熬人的沉默,還是沉默...... 好在這秀發老太并未與他們氣,桌上擺著的水杯茶具沏滿了水,卻也沒表示出讓幾人喝上一口的意思,這點到讓寧遠松了口氣,猶記得那位碰瓷的紋身大漢說的話,“去了黑苗家里,千萬不要輕易吃東西,保不齊什么時候你就中了蠱?!?/br> 時間無形的走著,屋外灑進的陽光越來越朝西去,照在地上的影子也越來越淡,終于,不知過了半小時還是一小時,那扇被好多雙眼睛盯的望眼欲穿的院門終于被人從外面推開,隨著一陣輕飄飄的腳步,門外走進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看年齡頂多不過五十歲,全身瘦削,單薄的身子在并不寬大的外衣里晃來晃去,似乎隨時都要被一陣風刮倒,深陷的眼窩底下爬著兩道濃郁黑厚、猶如青蠶一般的眼袋,若不是肩上手里那幾袋看著并不輕的大米油糧給他徒增一些柴米油鹽的生活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放空自我的癮君子。 男子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屋檐臺階上,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這才注意到屋子里坐著一幫并不相干的陌生男女。 秀發老太迎了上去,低聲與他說了些什么,男子點點頭,臉上掛著的,依然是不露聲色的面無表情。他走進屋,目光并未停留在誰的身上,相反,卻在那具被人仰面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宛如沉睡的少年死尸面前停留片刻。 簾子隔著的里屋再次傳來陣陣咳嗽聲,不過這種虛弱的咳嗽聲早已被眾人習慣從而自動忽略。 秀發老太走了出去,拎起臺階上的柴米油鹽進了另一個屋,男子這才緩緩開口,用一種接近低鳴的嗓音說道:“我只會下蠱解蠱,死人救不了!”頓了頓,不給其他人接話的機會接著道:“你們走吧,就當沒來過這里!” 崔清水小臉急出了一片紅暈,不過很快他便將這種外在的表現收斂起來,面色坦然道:“周靖讓我們來的?!?/br> 聽到周靖的名字,男子表情顯然有了些許變化,瘦削的身形在窄窄的竹凳上前后一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桌角這才保持住平衡,沉默良久喃喃自語道:“周靖......周靖......你終于還是找來了......” 這情景,讓寧遠不得不聯想到武俠小說中時隔多年再次被仇敵找上門的場景,從瘦削男子的身上,還真能折射出那種是時候還債的無奈與空乏。 周靖這人一大把年紀了看來也不是很靠譜,顯然他并沒有說實話,什么有求必應的好朋友,鬼才相信!寧遠抬起手用中指扶了扶眼鏡,這動作無意中有些名偵探柯南的意味,“這人要不就是以前欠了周靖一個人情,要不就是對周靖有些懼怕”寧遠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早已這般琢磨。 “說吧!”熊方沖道,省去了一系列盤問或推脫,他倒是爽快直接。 聽完前因后果,熊方沖的臉上依然是那種與世無爭坦然冷漠的模樣,寧遠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機城府。還記得小時候大舅家門口修自行車的老頭說過的話:“孩子你要記得,心如磐石、極端自我,才是自我保護的最好方式”…… 一直以來寧遠認為這句話是老頭一時興起的杜撰或胡扯,若一個人真正做到了心如磐石極端自我,那跟自私又有何區別? 不過,今日一見這位隱世高人熊方沖,他突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心如磐石才能在遇到任何狀況時依然保持面不改色,而極端自我的近義詞不就是為自己而活、自私自利嗎?與自私兩字經常一起出現的“自利”,豈不正是保護自己利益的意思…… 寧遠發現自己想的一點都沒錯,從之后的對話上可以看出熊方沖果真是這樣一個人,心如磐石就不說了,極端自我卻又太過夸張,但“自利”這一點,絕對是完全占據! 熊方沖臉上冷漠之色毫無改變,只不過,他目光及處卻是多了一些思索的成份,半晌,卻聽他問:“什么條件?” “周靖叔叔說您是他的朋友”崔清水委婉道,言外之意很明顯,既然都是朋友交情了你還好意思談什么條件? 熊方沖并不理會對方的言外之意,眉頭微鎖道:“你可知我是黑苗人?”這話聽著似乎有些威脅的成份,可偏偏配上他那種不冷不熱毫無態度的語調,比威脅還讓人琢磨不透。 崔清水點點頭,嬌小的身軀看上去并不怯場,恰有英勇上戰場的巾幗風采。熊方沖點點頭:“既然外界管我們叫黑苗人,那黑苗人的規矩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吧?等價交換,否則免談!”語畢,熊方沖抬起他枯瘦如柴的右手指了指大門接著道:“我是欠周靖一個人情,不過這個人情自你們踏入這道門之后就還清了?!?/br> 秀發老太端著一碗面條走進屋子,將面碗遞到熊方沖手上,然后立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熊方沖狼吞虎咽。 屋里不再有人說話,除了稀稀拉拉的幾聲咳嗽,便是吸溜面條的風卷殘云聲。很快,一碗面條便進入了枯瘦男人的胃里,秀發老太接過連一滴湯都不剩下的面碗再次走了出去。 熊方沖滿意的咂咂嘴,抬起手背隨意抹了抹嘴邊的湯油這才接著道:“五六年前我便發誓再也不接這種活,我這身體你們也看見了,人活在這世上,得先活清楚自己才有力氣去考慮別的。不過,正是因為周靖介紹,我才沒有拒絕你們,但你們如此不識好歹就別怪我不賣這個面子了?!?/br> 這話說的倒也中肯,其實等價交換這事,在進門之前寧遠就在心底做好了思想準備,一是鈔票二是火蒺藜,總得付出一樣才行。寧遠暗暗拉扯了崔清水的衣角,指著董依琳對熊方沖說道:“這位是我們當地有名的企業家,她有的是錢,您要多少錢開口就是?!?/br> 熊方沖抬頭望了望那個一直躲在他人身后的胖女人,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嘲諷,道:“錢?錢對我而言毫無用處!” 本來緊張到面部變色的董依琳一聽這話,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了下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難以掩飾的笑容,那種笑容,就像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的喜悅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