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日葵技術職業學校
按照廣濟的要求,沈澤孤身一人不攜帶任何東西前往螃蟹山中的向日葵技校。 那是深山老林中的一片陳舊建筑,荒涼寂靜。大門口懸掛一塊白底黑字的破木板,印有“向日葵職業技術學?!本艂€方方正正的大字。 沈澤感慨,我一個東海大學的小鮮rou,怎么就來挖掘機學校當老司機了? 鐵柵欄大門緊閉,環繞粗大鏈子鎖。沈澤抓住鐵條搖晃,咣當撞擊聲響起。 好半天,一個老頭兒從傳達室慢悠悠出來,蹣跚走到門前。 “大爺,您好,我叫沈澤,廣濟大師介紹來的?!?/br> 老頭兒約莫七十多歲,手腳顫巍巍,對了兩次才把鑰匙插進鎖眼,咔噠轉開。 進門后是一片開闊的cao場,左側矗立著一棟陳舊的四層樓房,其余地方被濃密的樹木占據,看不清深處的景象。 樓房大概是辦公樓,沈澤向那邊走去。 cao場上,一輛巨大的挖掘機發出轟鳴,鏟斗緩慢升起。 向日葵技校果真有挖掘機專業? 沈澤好奇,繞路到近處觀看。 地上有一個大坑,挖掘機正將泥土從坑里鏟出來,倒在旁邊的空地上,然后重復相反的過程,把堆積的土推回坑中。 并非施工,是在練習技術。 然而,這是一塊足球場,土坑的位置不偏不倚在正中心開球區,整整齊齊挖了一個半徑十碼的圓。 到哪兒練習不行,非要禍害好好的足球場,是腦子有病呢還是腦子有??? 沈澤迷惑地張望。 高高的駕駛室中坐著一個嬌小的身影,身穿淺褐色工作服,側臉被玻璃遮擋模模糊糊。 鏟斗在半空中停住,那人回過頭,居高臨下審視下方的來人。沈澤感到一股無形的殺氣如寒冰刺來,心猛跳幾下。 挖掘機突突顫抖,鏟斗水平移向沈澤的頭頂,略一停頓,直直落下來。 沈澤看得津津有味,這是什么cao作……不對,快停下,砸到人了! 他慌忙躲開,沉重的鐵家伙狠狠砸在地面,咚地悶響,造成一個淺凹坑。 沈澤大怒,正想破口叫罵,那人從駕駛室中跳出來,手提一把足有胳膊大的扳手。 是個女孩,短頭發,身材瘦弱,臉給人一種古怪的印象。 沈澤來不及觀察為什么古怪,因為那女孩拿著大扳手直奔他而來,殺氣騰騰。 “你想干什么——”沈澤一邊喊一邊后退。 女孩三兩步躥到面前,揮起扳手橫掃沈澤的太陽xue。 沈澤本能地側身閃開,掉頭就逃。江湖有言道,功夫再高也怕板磚,況且對方手里是遠勝板磚的精鋼大扳手,況且沈澤根本沒有功夫。況且,好男不跟女斗。 兩人在空曠的足球場上狂奔,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后面追。 沈澤算業余運動愛好者,平時堅持慢跑,參加學院籃球隊訓練,身體素質過硬??墒?,他竟然甩不掉身后的追兵。 女孩敏捷得像螃蟹山中的短尾猴,沖刺極快,不多久便追上沈澤,舉扳手猛敲。 如果換成大半年前,沈澤難逃后腦勺破碎、血漿迸濺的命運。經歷多次幻覺之后,他的身體產生微妙變化,感知力、敏捷度有所提升。 在千鈞一發之際,沈澤總能恰到好處地做出反應,躲避致命一擊。隨后,他拐一個彎繼續逃,女孩再追。 終于,有人注意到cao場上的混亂場面,出面制止。 左側樓房中走出一名女子,大聲吆喝:“格小巫,住手!格小巫!” 女孩很聽她的話,逐漸放緩腳步。 沈澤聽見后面的動靜消失,站下扭頭觀望。 這才看清楚女孩的面目。 她臉色蠟黃,頭發亂蓬蓬,雙眼空洞茫然,表情近乎呆滯,左側鼻孔淌出一段亮晶晶的粘液。 活脫脫一個先天癡呆兒,怪不得剛才匆匆掃一眼時感覺怪異。 女人走過來,說道:“格小巫大腦受過傷,平日里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br> 沈澤驚魂初定,勉強干笑一下。 有沒有搞錯,這里是修心養性的清靜地方?沒病也嚇成精神病。 名叫“格小巫”的癡呆女孩對兩人不理不睬,自顧自爬上挖掘機駕駛室,啟動機器。伴隨著轟隆聲,鏟斗繼續一上一下,挖土填土,好像此前的一切未發生過。 女人自我介紹:“你是沈澤吧,我叫梅韶音,學校的教務處主任?!?/br> 梅韶音大約三十五六歲,穿一襲黑色長裙,把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她的頭發在腦后扎成簡單的圓髻,素面朝天沒化妝,神情嚴肅,深具中學教導主任的風范。 “梅主任您好,請多關照?!鄙驖蓺夂?。 梅韶音態度冷淡,沒多說,徑直招來一名勤雜工為沈澤安排住處,讓他先安頓好,明天上午九點鐘再到教務處談話。 學生宿舍位于主樓后方七十多米,隔著一片樹林,是一幢三層小樓,外墻上爬滿常春藤。一樓為游戲室、健身房、家庭影院等設施,二樓、三樓住人,總共十八間寢室,每人一間隨便住,先來的學生先挑。 目前已有四名學生,沈澤是第五個。 沈澤納悶,一所五名學生的技校,老板豈不是血本無歸賠掉褲子,即便招滿也不過十八人,能收多少學費? 他隱隱覺著不對勁。 沈澤選中二樓最東側一間屋子,那里多一扇窗戶,早上起床可以望見螃蟹山頂上升起的朝陽。 寢室是小套間,裝修精致,有獨立的臥室、廳、衛生間、廚房,還配備電磁爐、微波爐、烤箱、餐具,廚柜中有方便面和餅干,冰箱中有果汁、啤酒、巧克力、糖果。 勤雜工趙阿姨道歉,因不知道今天有新生入學,沒準備新鮮水果,明天補上,另外生活上有什么需求盡管提,校方將盡力滿足。 星級酒店也不過如此,哪像是學校的宿舍。東海大學崇洋媚外,留學生宿舍修建得十分高檔,和這間寢室一比小巫見大巫。.. 收拾完已經下午五點半,沈澤道謝,將趙阿姨送出宿舍樓大門。 走了幾小時山路,他有些疲累,洗完熱水澡沒胃口吃飯,直接躺倒在床上。一時半會兒睡不著,思緒翩躚,回憶起幾天前高數課上的情形。 此前的多次幻覺全是陌生時代、陌生地點、陌生人物,而那個陰暗墓地中,砍沈澤的是一位熟人。 確切地說不算很熟,只見過幾次面。徐牟林是裴雨晨的同班同學,沈澤因此認識。那家伙對裴雨晨有意思,沈澤能感覺出隱藏的敵意。 沈澤喜歡打籃球,加入了機電學院隊。上學期放寒假前,幾個隊員到籃球館玩,恰好碰上歷史系籃球隊,徐牟林在其中。兩幫人約定打一場。 比賽中,徐牟林運球上籃,沈澤上前攔截,跳起蓋帽。徐牟林后仰跳投,沒維持好平衡,仰面摔倒,后腦勺著地。 場地是塑膠,按說摔一下沒什么大礙。卻也是邪門,徐牟林昏迷過去,再沒醒來,至今躺在東海市第一醫院的病床上。 徐牟林的父母聞訊趕到學校,大吵大鬧,不肯善罷甘休。他們看了體育館的監控后,咬定沈澤是罪魁禍首,要求他賠償。 這當然是扯淡,別說沈澤與徐牟林沒有身體接觸,即便真撞到人,只要不犯規就是合理的。該負一定責任的是學校,與個人無關。 沈延平聽說后,拿出兩萬塊錢,讓兒子交給對方,表示同情之心。參加比賽的同學都湊了份子,一起到醫院探視。徐家老實不氣收下錢,依然破口大罵,揚言要上法院追究到底,每個隊員脫不了關系。 同學們惱火,給錢是情義,不給是道理,哪有這樣不講體面的。從那之后大家寒心,不再看望徐牟林。 高數課上的一幕令沈澤費解,難道自己潛意識有愧,才產生被徐牟林行兇的幻覺? 石中劍,亞瑟王,沈澤對這一段歷史了解很少。他倒是玩過一款有關的紳士游戲,那里面的吾王是一個大胸長腿頭上有一縷呆毛的金發萌妹子,顯然和真實歷史差得遠。 胡思亂想一陣子,沈澤不知不覺睡著。 半夜時分,他迷迷糊糊醒來,恍惚身后有動靜。翻身看過去,登時嚇一大跳,從床上垂死病中驚坐起。 臥室門口站著一名瘦弱女孩,正是給沈澤的幼小心靈上烙下深深傷痕的格小巫同學。 格小巫表情呆滯,直勾勾、空洞地盯視沈澤,左手托一個西瓜大的雪景水晶球,擺在胸前。球里面有一座小木屋,屋子后是一片塔松林。 “我要抹掉你——” 格小巫拖著長腔說話,細細地,語音和她的臉一樣呆板中透出邪門,讓人不寒而栗。 沈澤不理解,抹掉?什么意思? 格小巫抬右手,按上水晶球頂部,并繼續往下,手指慢慢探入球體的內部。 沈澤晃晃腦袋,以為眼花。 他沒看錯,格小巫的右手確實插進了水晶球,接著,她虛握成拳向外拉扯。水晶球被拉長變形,內部硬生生拽出來翻到外面,雪地、房子、樹林扭曲成奇怪的模樣,迅速擴展蔓延,似真似幻的光影席卷整間臥室。 “把威脅到系統平衡的隨機因子從時空拓撲坐標系中抹掉……”格小巫喃喃低語。 沈澤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在意識深處,被牢牢封閉的靈性迸發出覺醒之微光。當前所面對的是致命危機,是宇宙中最可怕的力量之一,相形之下車禍什么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撓癢癢。 他想要反擊,他直覺自己有能力反擊,但是,思維混沌茫然,好像被一層厚布蒙住,做不出反應。 說時遲那時快,水晶球的幻影將沈澤吞噬。 白皚皚的雪地,二十米外是一座小木屋,屋子后聳立著黑黢黢的森林。 沈澤來到水晶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