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拾兒見她反應那么大，以為她在嘲笑他怕打雷膽子小，小臉一紅。

    杜云亭捏著眉心花了好大功夫才將她自己說服。

    她想她們在半河村的時候也同住過幾日，杜拾兒不會發現的。

    且他看起來委實可憐。

    誰讓他是她撿回來的孩子呢。

    杜云亭假模假式的嘆了口氣，身子往床里挪了挪，順帶將被子也卷了過去。

    她妥協了，杜拾兒卻鬧起了別扭，他站在床邊沒有動。

    大抵是杜云亭那一聲長嘆傷害了他少年的自尊心。

    不過，下一道驚雷乍起的時候他瑟縮了一下飛快的脫下鞋躺到了床上。

    表情有些別扭，將杜云亭看樂了，她下床滅了燈躺回被子里。

    她將整個身子都埋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雙咕嚕嚕轉動的眼睛，側耳聽著門外的風雨聲，半晌睡意再起。

    “哥，你可知淮陽杜家”

    杜拾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幾分半睡半醒的迷蒙，將同樣半睡半醒的杜云亭嚇了一跳。

    “知道”

    杜云亭在黑暗中皺了皺眉。

    “大哥和淮陽杜家，是什么關系”

    稀松平常的話，杜云亭卻一時失了言語。

    屋內安靜了下去，只剩下二人淺淺的呼吸。

    “你猜？我也姓杜，說不定還是淮陽杜家的遠房親戚，要不要我帶著你們去淮陽，我們去杜家打個秋風，攀攀高枝兒”

    半晌過后，杜云亭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甕聲翁氣的。

    “哦，那還是別去了”

    杜拾兒也將腦袋縮進被子里，甕聲甕氣的。

    “為何”

    杜云亭下意識問。

    “聽聞杜家會制毒，我們若是去了，秋風沒打到，被毒了怎么辦”

    九歲的孩子睜著澄澈的眸子說的一本正經。

    杜云亭被逗得哈哈大笑。

    “拾兒呀拾兒，你還真是塊寶”

    杜云亭笑的在被子里打顫，杜拾兒聽了她的話不好意的的再次紅了臉。

    “可是拾兒，你為何會如此問”

    杜云亭忽然不笑了，她坐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杜拾兒。

    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杜云亭看不清杜拾兒，杜拾兒也看不清杜云亭。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杜拾兒還是看清了杜云亭幽幽的眼神，嚇得他下意識往被子里縮了縮。

    “大哥今日搶的那本書，那時我正讀到淮陽杜家，大哥也姓杜，所以……”

    杜拾兒答的乖巧，杜云亭肩膀微不可聞的松了松。

    “姓杜的人多了，巷口的杜二牛，街上賣柴火的杜黑子，難不成姓杜的都與杜家有關系”杜云亭沒好氣道。

    “可我正讀到杜家，大哥你卻奪了書……”

    “大哥那不是怕你看了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學壞嗎”

    她漫不經心的打了個哈欠躺了回去。

    杜拾兒“哦”了一聲。

    “往后不要隨意揣測大哥的心思知道嗎，若有下次，我就生氣了”

    臨睡前，杜云亭還是決定將杜拾兒敲打一下。

    聽著杜云亭不太友善的語氣，杜拾兒飛快的應了一聲，做了保證。

    杜云亭滿意一笑，安然入眠。

    夜闌臥聽風吹雨，杜拾兒那一夜卻睡得并不安好。

    半夜，杜云亭被杜拾兒急促的呼吸聲驚醒，門外雷雨已歇，月光清白。

    杜拾兒面色煞白，嘴里呢喃著什么，滿身的汗，差不多浸濕了身下的床褥。

    靠的近些，杜云亭才聽清他在喊冷，小臉上充滿了驚懼。

    七月的天又怎么會冷，杜云亭心想杜拾兒應該是做了噩夢。

    杜拾兒孤弱的模樣漸漸與杜云亭記憶里的另一個影子重疊在一起，她心間一顫。

    “拾兒莫怕，大哥在”

    杜云亭伸手將杜拾兒瘦小的身子摟進懷里，用被子將他裹了起來，然后卷起衣袖慢慢擦去他額上的汗，溫聲安慰。

    杜拾兒漸漸安靜了下去。

    本以為杜拾兒只是魘著了，可天將明的時候他卻燒了起來。

    天公可能最近憂郁了，大雨剛歇，月下柳梢頭，小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興許是因為下雨人倦，天色蒙蒙亮了，王桂花一家子還沒起來。

    摸著杜拾兒燒的guntang的額頭，杜云亭等不及了，她下床裹了衣衫撐了傘匆匆出門。

    天色黛青，空氣里透著一股清新，月桂巷披著一層朦朧的雨氣。

    杜云亭在淅淅瀝瀝的晨雨里一口氣跑出了巷子。

    街上也沒什么人，幸虧東街藥鋪早早開了門。

    抓了藥杜云亭氣都沒歇一口便折身往會跑。

    風輕雨斜，她懷里抱著藥，撐著有些大的油紙傘心里惦記著杜拾兒，一時忘記了看路，等反應過來，已經與人撞在了一處。

    她被撞得后退了幾步，待穩住身子后她本欲發幾句牢sao，可一抬頭卻嚇得險些將手里的藥丟出去。

    站在她對面的人，撐著一把竹骨傘，傘柄上墜著一串青花玉墜，在微風里搖搖蕩蕩。

    錦衣黑靴，周身的氣息比落雨還要清寒。

    籠在傘下的人不甚清晰，唯獨只露的一側下頜，白皙精致。

    即便如此，杜云亭還是一下子認出了他就是那日她在春風樓后院遇到的少年。

    只是今日，他是一個人。

    “抱歉抱歉”

    她不敢往傘下看，迅速垂下腦袋含糊了一句，從他身邊疾步走了過去。

    倒不是害怕，只是總覺得遇到他準沒什么好事。

    菩薩保佑，千萬別被認出來。

    “站住”

    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順利離開的時候少年忽然開口。

    杜云亭頓住步子，一張臉皺成了苦瓜，她沒有動，而是飛快的掃了一眼周圍。

    她尋思著若是她的小命遇到威脅，該往何處逃。

    “轉過身來”

    命令的語氣，仿若說過千百遍般的自然。

    抖了抖精神，杜云亭掛上一幅笑臉，轉過了身子。

    油傘微微抬了幾寸，少年那張帶著面具的臉露了出來，眸光清冷。

    “這位公子，我已經道過歉了，這不家中還有病人，著急回去，您見諒”

    她賠笑，將臉笑成了一朵花。

    “我們在春風樓后院見過”

    少年波瀾不驚，杜云亭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臉上，嘴角狠狠一抽。

    她著實想不通他是怎么將她認出來的。

    “沒有”她吐出兩個字。

    “哼”

    那哼聲里夾著一絲不滿，還有一絲殺機，都很淺，卻偏偏讓人無法忽視。

    杜云亭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不自覺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