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閱讀_24
第一樣東西,由羊毛氈布仔細包裹著,親兵躬身,慢慢為赫戎打開—— 那是一把刀。 一把未鑄成的陌刀。 赫戎的瞳孔微縮。 “末將歷盡艱辛,才從一對中原鑄劍師手中為元帥奪得了這件舉世罕見的兵器,只有像元帥這樣強悍勇武的人,才能配得上——”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 “骨碌碌”一陣輕響,左副將的頭顱從營帳中央,一路滾到了營帳門口。 赫戎抬起衣袖,一點點抹去刀鋒上的血跡,不帶感情的聲音冰冷到了骨子里:“拖出去喂狼?!?/br> 親兵打了個冷顫,膽戰心驚應了聲“是”,一溜小跑過去,半道不慎打了個趔趄,忙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一手拽起尸體的胳膊,一手揪住頭顱的辮子,把左副將的殘軀東倒西歪地拖出了營帳。 他踩在一地鮮紅上,眼底看不出喜怒。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過去,赫戎掀帳出來,翻身跨上一匹駿馬,疾風般只身向蒲城方向奔去。 蒲城的城門已關,城墻上新增了一排重兵把守,赫戎策馬在外徘徊良久,忽然揚蹄往東方狂奔。 一記飛狼信號竄上東面城樓的天空,守城的中原士兵誤以為有北疆軍隊來襲,個個如臨大敵,紛紛向煙火的發源地趕去。與此同時,赫戎沿城墻根下迅速繞至西城門,一踏馬背縱身躍起,手指硬生生摳進磚與磚之間狹窄的縫隙,一段一段借力上攀,在極短的時間內翻越入城。 城里說是哀鴻遍野也不為過—— 他落在最近一戶的房頂,只往下掃了一眼,便見多不怪地收回了視線——只是心里無來由地發沉,促使他趕向某處民居的腳步快了又快,只恨不能乘風而起。 到了。 屋門口一灘刺目的血跡。 赫戎破門而入,屋里一片狼藉,值錢的東西都早已被搜刮一空,就連祁母頭上的白玉簪子都不翼而飛。 是,祁母就趴在那,一動不動。 赫戎的呼吸微微凝滯,一步步走近她的尸體,慢慢蹲下,將她輕輕翻了過來。 她的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把匕首,正中心臟,是強撐著最后一絲氣力,從門口寸寸爬到這里來的。 沾在手上的血有些冷,赫戎感覺自己在發抖。 這不應該,他已經見慣尸體了,比這還慘烈一百倍的他都能泰然面對,不過是一具不會再呼吸的rou塊而已。他想。這不值得他情緒波動,要冷靜下來,只是死了一個人而已—— 不,不只一個,應該還有一個。 赫戎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茫然,幾近有些遲鈍地轉動視線,在一張傾倒的桌子下面,發現了一只手。 手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 赫戎猛然站起來沖過去,一把掀開厚重木桌,從底下拖抱出奄奄一息的祁父。 他的腹部被連捅了三刀,臉色白得像紙,鮮紅的血一股股從他嘴里涌出來,雙眼睜大到了極限,死死盯著面前的赫戎。 已經沒有救了,雖然還活著。 他似乎有話想說,嘴唇艱難蠕動著,卻幾次都被血沫嗆了回去。 赫戎機械地一遍又一遍擦拭著他的嘴角。 他的喉間發出“嗬嗬”響動,突然一把握住赫戎的手,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抖如篩糠地抬起來,引導他指向里屋。 “提防…提防中原…人……” 輕若游絲的話音落下,扣在赫戎手腕上的勁道隨即一松,祁父的手毫無生氣地滑落了下去,赫戎慢慢低頭,和他焦距渙散的眼睛正正對上。 他死不瞑目。 一場生人與死者的對視持續了彌久,久到懷里的軀體漸漸由溫熱變得冰涼,赫戎緩緩撫過他的眼皮,替他合上了眼。 他放平他的尸體,讓夫妻倆并排靠在了一起。他從沒做過這種事,動作有點笨拙。 接著,他在里屋搜尋了整整半天,從床底扒出了一張其貌不揚的舊紙,紙上密密麻麻批著祁父的筆注,赫戎拿有限的中原文化吃力辨認—— “陌、刀……術?!?/br> 是記載著陌刀鑄術的一頁,邊緣有明顯的不規則齒痕,不知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 赫戎看向里屋的擺設,這應該是祁家夫婦用來描繪圖紙、記載鑄術的地方,現今筆墨紙硯已散亂了一地,原本羅列整齊的書本被糟踐得紙頁橫飛、慘不忍睹,其中就包括這一張“廢紙”。 他想起祁父臨死前的那句“提防中原人”,意識到這并非是一場簡單的殺戮。 他的副將他清楚,沒有哪個好財的強盜,會喜歡去搜查一間裝滿房。 故事到這里,基本可以隨著祁家夫婦的死亡宣告結束了,后面的,都是人盡皆知的兩國交鋒。赫戎沒有說下去,祁重之也不想再聽。 祁重之的眼球蔓出駭人的血絲,他緊盯著腳邊噼啪燃燒的火堆,將拳頭攥得咯吱咯吱響。 “……我要怎么相信你?” 在赫戎的故事里,不僅將他自己的嫌疑撇得干干凈凈,還轉而推給了一個莫須有的中原“第三方”。 那意味著祁重之幾年來日夜仇恨的目標竟是錯的,費盡心機誘捕來的人或許是無辜的。 那個殺了他父母的兇手,至今還在逍遙法外,他甚至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到結尾,有點落寞,很長一段時間坐在凳子上發呆。感覺越寫越融入到了人物中去,很真切地在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愈發感覺他們都是鮮活的。 ——我不是在譜寫他們的人生,而只是在記述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