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云守_分節閱讀_74
盧清曉冷冷一笑,心說看你這樣子,離變成木頭也不遠了。兩人走到七和院的伙房,謝過了給他們燒火做飯的師弟們,打了些茶湯籠餅,慢慢吃著。不會兒功夫,見一白皙的腕子輕輕撩動門簾,羅裙微擺,一眉目如畫的女子走了進來。 來者是靈劍楊韶妍。她看到盧清曉,面露喜色,快步上前,坐在他身邊道:“清曉,你可回來啦。怎么樣,在外面住的還習慣嗎?昨日聽飛軒說,你跑到大漠里去了,那地方飛沙走石的,沒遇上什么險事吧?” 楊韶妍作為七劍里唯一的女劍客,無論何時,都這般柔聲細語,慎物持重,她這打心里疼愛清曉的長姐做派,十幾年過去了,也未曾有絲毫變動。盧清曉孩童之時,在山里調皮搗亂,惹出不少風波,每次挨了師父打罵之后,楊韶妍都會把他叫到身邊,給他驗傷上藥,悉心安慰。所以清曉跟他這師姐,親得不得了。他當然怕惹得師姐擔憂,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那戀沙鎮是大漠里一汪綠洲,氣候風景都不錯。就是路途遙遠,多耽擱了時日?!?/br> 楊韶妍盯著他看了看,道:“你怎么一臉倦容,眼皮下面都是青的。這幾日沒睡好嗎?” 盧清曉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只好說好久沒回來有些興奮,所以晚上睡不著。楊韶妍將信將疑的點點頭,道:“飛軒說,你們一會兒要去鎮子里買東西,還不讓我去。你可看好他們,莫要鋪張?!?/br> 盧清曉看著師姐道:“一輩子就一次的大事,當然要好好辦吶!你可不知京城的嫁娶之禮多么風光。要不是你這婚訊來的措手不及,我本是能拉著二哥好好為你籌備的?!?/br>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羅雨濃忽然撂下碗筷,他沖著楊韶妍微微欠身,道:“我吃好了,先告辭了。師姐也趁熱吃吧,這茶湯冷了就不好了?!睏钌劐恍?,也去取了自己的碗筷,坐在盧清曉身邊。過了一會兒,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陸江白和宋煒又拌起嘴來。這幫人吃完了早飯,就把一直嘮叨著從簡從簡的楊韶妍給趕跑了。 幾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兵分兩路,盧清曉陪著柳昂去添些細軟,用作婚禮上的定情物,耀劍和純劍則去采購布置裝飾所用的朱幔彩綢。宋煒和陸江白這倆人,別看性子南轅北轍,平日里也是從早吵到晚,搭伴兒干起事兒來可從來都是天衣無縫。二人所習的南山熠泱訣,得南山劍法之精要,一人身形縹緲,劍法靈動,專攻敵之要害。一人大開大合,劍氣磅礴,巧封對手去路。其余諸事,也皆是如此。套起話來一唱一和,買東西是一紅一白,也算歡喜冤家,天生一對。 慕懷風聽了一圈覺得沒自己啥事兒,有點不開心,癟嘴道:“你們都去鎮子里。我怎么辦?” 柳昂對他說:“自然是留下監督師弟們練劍。你不去,還指望雨濃不成?” 慕懷風想想也是沒其他法子,只好說:“好吧,等他們畢了早課,我就去追你們?!?/br> 事情商定之后,盧清曉先讓柳昂陪他去屋里轉了一圈,才帶著他下山。柳昂奇怪道:“干嘛不與暉芝和江白同行?” 盧清曉擺擺手苦笑道:“我這幾日晚上睡的不好,聽見他倆吵架,實在頭疼。二哥行行好,放過我吧…” 柳昂也看出小師弟離山一年再度回來,舉手投足雖更加穩重了,但眉宇之間,總掛著幾絲憂愁。方才早膳之后,楊韶妍特意把拉到身邊,囑咐他清曉心中有事,讓他多多留意。柳昂特意放慢了步子,隨著清曉慢慢溜達著。走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怎么忽然睡不好了?是不是懷風把酒藏在你屋里,將那蚊蠅也引去了?” 盧清曉扭頭看向他,氣鼓鼓的說:“二哥!你知道大師兄把酒藏我屋里,還不說他!” 柳昂笑道:“懷風那人除了嗜酒也沒什么其他愛好了,由他去吧。對了,你昨天說的戀沙鎮的事兒,我晚上回去琢磨了一下。覺得前后好像也用不了一年,你就在汴梁待了倆月,剩下的日子都去哪了?” 盧清曉有點后悔,覺得早知道自己沒有綾影那信手拈來總能自圓其說的本事,就不該挑這個頭。他見瞞不過去了,只好老實交代說離了戀沙鎮,陪著墨黎少主去了趟天虹門。 柳昂的臉色唰的沉了下來。盧清曉見二哥不說話,自己也不敢言語,灰溜溜的跟著他。兩人一直走到能看見南山鎮的牌樓,柳昂才道:“師父不喜歡那地方你不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可是…誒,”盧清曉低著頭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我答應人家陪他查事情,總不能半道把人家丟下?!?/br> 柳昂越聽越糊涂了,問道:“你不是說,你是幫你家香鋪查假香嗎?怎么又變成幫人家查什么事情了?” 盧清曉默默的抽了自己兩個嘴巴,苦著臉道:“假香上的事兒,墨黎谷幫了不少忙。所以他們去天虹門有事兒,我也就跟去了?!?/br> 柳昂覺得他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也就沒再追問。清曉見自己過關了,長舒了一口氣,心里暗暗發誓自己再也不多嘴了,真是言多必失。 這南山腳下的小鎮子,本不大點,后來因為南山派越來越有名,也跟著風光了起來。鎮子里已有長街數條,臨街開了不少鋪席。雖說是出售當地土產的為多,但是也有家金銀珠寶鋪。盧清曉跟著柳昂沿街一家家的逛著,覺得這各色鋪子里販賣的東西,總有些別扭?!岸?,”盧清曉看向柳昂道:“咱這鎮子里,一直都是這樣嗎?我怎么覺得好似小了好多?!?/br> 柳昂笑笑道:“鎮子沒什么變化,變的是你。你從富華甲天下的汴京回來,自是看什么都不對勁啦?!?/br> 盧清曉想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哪有那么夸張??芍钡剿哼M了首飾鋪,看到柜臺里擺放的土里土氣的金銀珠寶,才恍然大悟。綾影那一間小小的布店,他這一年里不知道去過多少次。他每次等綾影的時候,時而跟青鴛聊天,時而在鋪子里溜達,東瞅瞅西看看??茨枪衽_之上,閣架之中,或掛或擺,陳列著成衣綢布各色商品。除此之外,還有些綾掌柜閑暇之余捶打雕刻的簪花。那些女用的首飾,既無金玉相伴,也不造作浮華,只是件件都是精雕細琢。小小一支銀簪比一套羅衫還貴上幾分,卻供不應求,從不滯銷。盧清曉又想起了不兒,綾大小姐每次著女裝出現的時候,都是銀簪一支,朱花兩朵,看似不經意的裝扮,卻更襯嬌顏。 柳昂見盧清曉愣愣的出神,推了推他,問道:“清曉,你這琢磨什么呢?” 盧清曉一邊思量著一邊說:“我原以為汴京之繁華,是因為朝廷治國有道,既無內憂亦無外患。官府清廉,百姓安康所致,仔細想來好像不盡如此?!?/br> 柳昂覺得他這話有趣,便認真的看著他,聽他又道:“這錦繡之都,人間仙境,其實是由千千萬萬的手藝人,一針一線,一錘一鑿,從最微小的角落慢慢打造出來的。宣德樓上的花燈,馬行街里的佳肴,藏的都是平民百姓的智慧和心血。不管世道怎么變,這張由大宋子民們攜手織成的韌網,才是民族的魂魄,精髓…難怪他當時會說那平凡之人,繪萬卷河山…他怎么什么事兒,都看的那么明白…” 柳昂發現那個整日拿著木劍追在他后面的跟屁蟲,不經意間就長成了能品悟世間道理之士,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惆悵道:“清曉,這世間的事兒,還是不要看的這么明白的好…看的越明白,心里越苦?!?/br> 盧清曉不解的問道:“為什么?” 柳昂道:“看的再明白,自己也逃不出這六道輪回,卻得平添幾多煩惱,何必呢。還不如過得肆意妄為些好,該笑就笑,該哭就哭,想愛就愛,想恨就恨。多痛快?!?/br> 盧清曉默默的重復著師兄的話,眼里泛起一陣氤氳。他暗自思忖:不知他心中到底有多少顧慮,才活成現在這個樣子… 再怎么看不順眼,這該買的東西還的買。兩人挑挑揀揀了半天,還是尋了玉鐲一對,臂釧兩支,銀戒一枚,絡索一雙。二人購得這些東西,離開了首飾鋪。盧清曉回憶了半天,一面算計一面道:“好像還應有香囊、玉佩、雙針結、簪釵和羅裙??墒且嵌假I回去,會不會挨罵???” 柳昂道:“挨罵就挨罵唄。我戀了妍兒這么些年,從沒給她買過什么好東西。今日不置辦齊了,以后她過了門兒,更不會讓我送她這些細軟了?!?/br> 盧清曉覺得是這么個道理,便拉著柳昂一家店一家店的逛下去,走到腿腳酸軟,才把這些東西一一買齊。倆人覺得這逛街可比練劍還累上十倍,實在走不動了,便找了個茶鋪,坐下喝茶歇息。沒過多久,就見慕懷風尋了過來。慕懷風看了看這桌上的一大堆東西,道:“這成個親,要這么些家伙什兒嗎?我覺得這比韶妍用過的所有首飾加起來還多?!?/br> 盧清曉哈哈笑道:“大師兄你還知道師姐平日里會用首飾???” 慕懷風不悅道:“我是個粗人,分不清這什么金簪銀釵的。但是我也不瞎嘛?!?/br> 盧清曉點了點桌上的飾品,道:“就這些,恐怕連不兒姑娘那首飾箱里十分之一都不到。我每次見她,她腦袋上的東西都不帶重樣的。只能說師姐過得太不計較啦?!?/br> 慕懷風和柳昂都覺得有些奇怪,看向盧清曉問道:“不兒姑娘是誰?” “奧,”清曉趕忙解釋道:“就是墨黎少主。綾不否?!?/br> 柳昂想著,沒想到你跟墨黎少主這般熟絡。慕懷風的臉色卻有些不對,他挪到盧清曉邊上,正色道:“你剛說,她叫什么?” “綾不否…”盧清曉又重復了一遍。 “哪個綾?”慕懷風面色有些緊張。 盧清曉想了想,說:“綾羅綢緞的綾…怎么?大師兄你認識她?” 慕懷風拉過盧清曉,問道:“她哪里人士,年芳多少,相貌如何,還有什么親人在世上?” 盧清曉被他這一串兒問題問傻了,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額,應該是雅州人士,芳齡我也不曉得,約莫是碧玉年華。這相貌我怎么跟你說呢,我覺得是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至于親人,她雙親已故,有個哥哥在她身邊…對了!”盧清曉忽然拍了下桌子道:“大師兄可還記得師父早年總提到的拂音圣手?他們兄妹二人,是林老爺子的外孫?!?/br> 慕懷風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個字也沒說,拔腿就往外跑。 盧清曉覺得奇怪,問柳昂道:“大師兄這是怎么了?” 柳昂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師父好像跟林老爺子交情不淺,懷風他沒準是去跟師父說這事兒去了吧?!?/br> 慕懷風的確是去找丘岳說這事兒去了。他足尖輕點,踏著寒松步,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奔到了掌門的居所慎修院。慕懷風站在師父緊閉的大門前一陣狂敲,等了半天,屋里半點動靜沒有。他心里頭著急,邊把門拍的山響,邊喊:“師父!開門!懷風有事找您!” 又等了一會兒,丘岳才把門打開。老爺子一臉不耐煩的道:“吵吵什么!不是跟你說了我要清修幾日,何事非要現在說?” 丘岳年近古稀,鶴發白須,精神倒是矍鑠。他把大弟子讓進屋里,看他滿頭大汗卻支支吾吾的,催促道:“怎么又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