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高門的孩子,童年都短暫,過了五歲,就正式讀書,并且開始學著如何和成人一樣行事。元泓也是在阿旃五歲之后,讓他學習如何平衡各方勢力,不過這小家伙,可能之前是被母親給寵壞了,就是不喜歡這些。 元泓對長子耐性多些,但并不是很多。畢竟長子將來要繼承家業,要是放著不管,讓他自生自長,到時候到他上位,別說天下,就連自家都要不保。 阿旃要哭鬧,他就把人給丟到庭院里站著。庭院里有百年大樹,可以遮風擋雨,就叫他在樹底下罰站。 一開始還好,到了后面,腳酸腿疼,再時間長點。阿旃就能嚎啕哭出聲。 后面阿旃就在玲瓏這里死纏爛打,死活不愿意來。 “今日你來,恐怕是招惹你阿娘不快了吧?”元泓看了一眼兒子還濡濕的發鬢,沒有問,就知道他干了什么讓妻子發怒的事。 果然阿旃一下就如同霜打的茄子,站在那里半點都不動了。 “我說過,你好好讀書也可以。但是你照著我的話去做了嗎?” 元泓看了他一眼,滿眼都是嫌棄,“你看看你,是不是又帶著你阿弟胡鬧了?” 阿旃低頭沒敢吭聲,他不答話,那就一定是的了。 元泓沒那個耐性來罵他,手邊的事太多,連罵人的空閑都抽不出來。 看了一眼身邊,阿旃老老實實過來。干起了小吏的活兒,給元湛研磨,其實他干這活也有些干不好,七八歲的孩子,力氣還不大。 最后老老實實的坐在父親身旁,聽著他和那些要員商量大事。 那些大官看見阿旃,只是淡淡瞟上幾眼,也不作聲。 元泓做上了大丞相,就連皇帝都被他壓過了一頭,自然不是打著自己好好做周公的打算。 阿旃在那里,暈乎乎的聽了好久的糧草兵馬,還有各州的稅賦。這些他以前經常聽的,他嫌棄沒有外面的風景好,聽是聽了,但是聽得不在乎。 這次豫州發了水災,黃河改道,造成流民無數。元泓仔細詢問,而后令有司發放賑災的糧款。 “阿爺,這些東西能真的用到正地方去?”阿旃等著來人走了,抬頭問元泓。 元泓低頭,“自然是不能全部到地方上?!?/br> “朝廷撥下去的東西,那些人總要吞點的。千金過于眼前,而不動。那是圣人?!?/br> 阿旃立刻急了,“那阿爺怎么不抓他們?” 元泓這些年治理貪墨,也真抓了不少人。他原本就是武將出身,手里軍權甚重,一年里,他有半年,會親自鎮守晉陽。 “貪墨的人太多了,人性里的貪,你改不了。只能慢慢來?!痹f著,伸手在他頭上摸了下,“這里頭也有一番手段的,你可以睜一眼閉只眼,若是事后你要收拾,有現成的罪名?!?/br> 這些手段,聽得阿旃一愣一愣的,不過他還是聽了。 孩子比成人更好教,潛移默化,不知不覺的,這些手段就是成他天生骨子里的東西了。 元泓在他頭上摸了下,聽得外面一陣聲響。他抬頭喚了一聲進來。東柏堂里經常這樣,軍報各種消息,都要往他面前送。 元泓看了一眼,是長安送來的。他對長安在乎的,不過就是那幾個當地擁兵自重的幾個鮮卑武將,以為是這些人有了動作。打開一看,發現是李太后的訃告。 玲瓏也聽說李太后崩了。 她消息靈通,而且有什么大事,馬上就有人來告訴她。 元泓回來的時候,玲瓏也顧不上找長子的麻煩,徑直過來和他說李太后的事。 “太后之事,打算如何?” “直接告訴陛下就是,親娘死了,難道還攔著他不讓知道么?” 玲瓏坐在那里,她的手指屈起來在案幾上敲了好幾下,她當年要元泓立刻把李太后殺了。她覺得這女人實在是太難纏了,一定會百般接近小皇帝,來制造任何翻身的可能。 她喜歡這樣的女人,欣賞這樣百折不屈的性子??墒沁@樣的性子的人,成了她的敵人。玲瓏也下手格外狠辣,絕對不留活路。 欣賞是一回事,關系到自己的前途,那么那點欣賞,也可以丟到一旁了。 “留她這么多年,到現在才死,也真是夠夠的了?!绷岘囌f起這個,就哼了幾聲,看向元泓的眼神里都有幾分不贊同,“就算為了不落得旁人口舌,留她那么一兩年,就可以下手,說皇太后病重離世?!?/br> “只要選在夏季動手,那么就可以萬無一失。夏日里原本就炎熱,百病橫生,死了也不奇怪。到時候尸體腐爛,叫誰來查驗,也查不出來?!?/br> 元泓一愣,沒想到玲瓏早就在心里,想了這么多殺人的辦法,甚至連時候,怎么處置都已經想好了。 “如今拖到現在,陛下恐怕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br> 元泓坐在那里,喝了一口她親手泡制的清茶。 “就算當年殺了他,到時候照樣有居心叵測的人告訴他。一樣的結果?!?/br> 玲瓏才不聽呢,“那也能多了幾年的清凈?!?/br> 元泓起身,他看了一眼玲瓏,“消息我已經叫人按照慣例,送到宮里去了,且看小皇帝如何反應吧?!?/br> 第135章 折騰 小皇帝那里, 已經鬧開了。 小皇帝現在, 也有十一二歲。這個年歲,放在尋常人家家里,也該是到了娶婦的時候。哪怕還沒到漢人及冠,但該懂的, 全懂了。 他沒有和生母有太多的接觸, 說一句母子情緣寡淡,也正常不過,但人在宮廷長大,一個人孤零零的,時日一長, 就算是那寡淡的母親親情, 在心頭上都被沾上了別樣的滋味。 小皇帝坐在明光殿內,臉色蒼白。一旁的鄭常侍雙眼瞅著, 不敢放過半點。 “阿娘?!毙』实畚孀⌒乜? 說不出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他早不記得生母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了, 他御極的時候, 不過四歲, 到了現在,已經有七年了,生母如何, 他記不住。但是生母在長安湯泉宮山陵崩的消息傳來, 哪怕沒有任何的感情, 他的心里,還是狠狠的痛了起來。 他沒試過母親的滋味,曾經他有保母和乳母,這兩個不是母親的女子,對他的照顧,比所有人的盡心盡力。但是元泓把她們也都趕走了,現在宮廷里就算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身邊的人雖然多,但小皇帝心里清楚,這些人絕大多數是元泓的耳目。 他八歲的時候,不經意發了一句牢sao。過了一日,元泓那里就來問,“陛下為何有此感嘆?” 元泓問得和煦,瞧著樣子似乎是和他談論什么半點不重要的事,但他卻出了一身冷汗。 八歲的孩子,看著的的確確是不懂什么。但他自幼沒了父母,身處深宮,比其他同齡人還要敏感幾分。知道自己身邊全是元泓的眼線,他也不敢輕易開口,只是皇太后駕崩的消息傳來,他還是忍不住傷心。 哪怕沒有見過,也記不得生母的模樣了,但是皇太后到底是他的生母,十月懷胎,把他生下來,給了他命的人。 哪怕記不得,母子間還是有那么淡淡的一份情在。 這已經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了?;侍鬀]了之后,他就真的是個孤兒,煢煢獨立,形影相吊。 “阿娘,阿娘!”小皇帝捂住胸口,眼淚凝在眼眸里,過了好會,從眼眶掉出來。 他如今沒有皇帝的權力,到了最后,竟然連最后的血親也沒有了。 “陛下……”鄭常侍還想再勸,被小皇帝狠狠一眼看過來。 小皇帝心里知道,這個鄭常侍,也是元泓的人,但是現在什么都顧不上了,“你給朕出去!” 說完,他抬頭看向宮院里的人,“還有你們,都給朕出去!” 宮人和中官們并沒有立刻退下,他們的遲疑激怒了小皇帝,“都給朕退下!” 這么一聲怒斥,終于那些宮人和中官瑟縮了下,低頭退了出去。 宮門合上之后,小皇帝一個人嚎啕痛哭了一場,而后又在屋子里砸東西。 這些動靜,小皇帝都沒有想要遮擋,都被守在殿門外的人聽了去。然后一點不剩的,直接通報到了元泓這里。 元泓聽說的時候,正在東柏堂的屋子里,看手里的公文。 他正在處理水患,已經回復當地治水成果一事,聽說小皇帝發了怒火,頭也不抬,“他的脾氣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br> 崔珍頷首道,“陛下的年紀越發大了,也越來越對丞相,不滿了?!?/br> 元泓淡然一笑,“意料之中?!?/br> 權臣和皇帝,從一開始就是不死不休。元泓早就料到,坐在那個位置上,就算天生膽小的人,都能被養出幾分俾睨天下的氣勢來,更何況小皇帝的性子,和膽小懦弱沒有關系。 不過這要辦成大事,還真不是和小皇帝這樣的。 “丞相打算怎么辦?”崔珍問。 “看看吧,”元泓揚了揚下巴,示意崔珍看他案幾上那些積堆如山的公文,“我現在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勞煩你多費點精神?!?/br> 小皇帝好對付也好對付,說不好對付,那也的確不好對付。先帝唯一的兒子,繼承皇位名正言順,若是把他拉下來,都不知道要找誰來頂上。 “名正言順四個字,還真是好?!痹f著笑起來,“這癡兒,就算在那個位置上,荒唐事做盡,只要不把天給捅破了,那就是好好的呆在那個位置上?!?/br> 崔珍對元泓的抱怨,并不在乎,“大丞相,當年漢獻帝,不也是名正言順么。這世道,無恒強無恒弱,與其說名正言順,不如說,只要有心。名正言順又何妨呢?” 元泓搖搖頭,“我和他不一樣?!?/br> 到底是一個姓氏,除非是小皇帝沒有子嗣死了,不然還真的棘手。他坐上這個位置,外面看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頭上壓著個人,哪怕還是個孩子,元泓也頗有些不爽。 “如何不一樣?”崔珍反問,“如今這世道,南北兩方,皆是蠢蠢欲動。宗室取而代之,南邊的梁國不就是么?” 元泓笑了下,“先生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陛下那里,還勞煩先生多看顧一下了?!?/br> 他將手邊的公文批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就去宮里了。 皇太后駕崩,算是一件大事,哪怕他不放在心上,也得在面上裝相。 宮里的小皇帝,雙眼通紅,看到元泓,眼里幾乎恨不得要射出箭,把他給戳死。 元泓這些年見多了這種場景,絲毫不放在心上,坐下來,招來人,心平氣和的與小皇帝談論皇太后的喪禮。 小皇帝沒有見過他真正兇狠的樣子,當年他殺入皇宮的時候,他不過還是個五歲的孩子,只記得這個堂叔,渾身冒著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腥味。 小時候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說太后病了,要去長安休養,他還真傻兮兮的準奏,直接把太后送到長安,誰知這么一去,太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要說此事和大丞相半點關系都沒有,小皇帝是半點都不信。 “說來也奇怪,太后就算在長安養病,養了這么多年,竟然半點回洛陽的意思也沒有?!毙』实坌表?,突然開口,“甚至連病重的時候,也未曾送信回洛陽?!?/br> “聽太后身邊伺候的人說,那時候太后已經病入膏肓??峙乱呀涬y以口述了?!痹?。 小皇帝見著元泓那副恭謹的模樣,越發的心難平,“太后病重,原本就應該回洛陽!可恨有些人從中作梗,竟然將太后留在溫泉宮,其心可誅!” 頓時殿內陷入一片可怕的靜謐里,就連在座的官員的喘息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小皇帝平日里,除了重大節日之外,都不怎么上朝。少年人都頑劣,元泓沒有約束管教小皇帝的意思,上朝不輕松,而且朝臣們有大事,也不會向一個少年人說,全都會在下朝后,往元泓的東柏堂去。 久而久之,小皇帝越發覺得上朝沒有意思,干脆也不去了。他只知道元泓大權獨攬,不知道這大權獨攬之下的血雨腥風。 頓時間殿內,掉針可聞,眾人把呼吸都給放輕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出氣筒。 元泓面上沒有多少情緒,“陛下這么說,也晚了?!?/br> 小皇帝萬萬沒想到,元泓竟然這么毫不客氣的給他來了這么一句,頓時氣得臉色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