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元泓很少在皇帝面前發表自己的見解,除非皇帝發問,不然鮮少出聲。今日倒是不同以往。 但是元泓說的都在點上。 皇帝有些意外,“以前怎么沒有聽你說過?” “臣才疏學淺,哪里敢在陛下面前賣弄?”元泓道。 皇帝抬頭看了一眼一同議事的人,掌握軍權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從先帝一輩的宗室諸王。軍權除去那些鎮將之外,絕大多數是交給宗室,但是宗室皇帝也不是完全放心下來。 軍權這種東西,一旦掌在同一個人手里久了,那么就會自成氣候。宗室掌控軍權,成了氣候的話,對皇權的威脅大。 只有互相抗衡,皇帝才能放心。 “你帶兵的話,你覺得你能帶多少?”皇帝問。 這話問的突兀,但皇帝卻笑吟吟的,看著像是隨便說的。在場的人,互相看一眼,復又垂下頭去。 玲瓏聽到元泓要去打仗的時候,腦子都是懵的。 玲瓏直接尋了蘇遠,“他不是在中書省么,怎么還要去打仗?” 中書省從兩漢開始就是執掌皇帝詔令,發布政令的地方。左右和戰事是沒有任何關系。好好的中書侍郎,怎么調去打仗了? 這個問題,蘇遠自己也答不上來。 那邊沈氏也看了過來,“這里頭,該不會有甚么貓膩吧?” 蘇遠搖頭,“不可能,徐妃娘家都敗落了。在朝廷都排不上號,而且是陛下下令,徐妃哪里來的那么大的派頭?!?/br> 說的也是,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恐怕徐妃也不用仰仗平原王的鼻息。 “那怎么回事?”玲瓏嚷道。 蘇茂也是滿臉擔憂,“是啊,阿爺,這到底怎么回事,宮里之前一直是沒有消息,怎么突然就……” “這個我也不知道?!碧K遠對著全家的眼睛開口。 沈氏嘆氣,“這叫甚么回事?!?/br> 她不贊同這門親事,但定下來,她也就轉而替女兒尋求如何解決?,F在聽到人要去打仗,一顆心高懸起來。 “這也沒甚么?!碧K曇看了一眼滿屋子愁眉苦臉的人,神情頗有些驚訝,“聽說他們也不在乎這個。何況陛下一聲令下,就算是阿爺也得帶兵上沙場,侍郎就更不用說了吧?” 這句話算是提醒了蘇遠,蘇遠一巴掌敲在自己臉上,“倒是把這個忘記了?!?/br> 元氏皇族,原姓拓跋氏。漢化之前,是鮮卑人。鮮卑尚武,漢化之前,朝廷不少鮮卑人都是會打仗的。 而那些宗室皇族,絕大多數上過沙場,不管身上掛著的官銜如何,但只要皇帝一聲命下,就立刻準備開赴沙場。 蘇遠抹了把臉,看向玲瓏,“夭夭,看來這個沒有甚么?!?/br> 玲瓏聽后,看向蘇曇,“這個你從哪里知道的?!?/br> “阿姐,我不是經常和別人玩兒,知道的可不少了?!碧K曇聽玲瓏問,滿臉得意。蘇曇在外面交結甚廣,家里jiejie和元泓定親之后,和宗室攀上了關系,越發水漲船高。他之前接觸到的都是和蘇家差不多的,現在宗室也能結交到了。自然知道不少。 “過了這么些年的安穩日子,倒是把以前的舊例給忘記了?!碧K遠說著搖搖頭,頗有些感嘆。 “夭夭,既然這樣,那么就不要擔心了?!?/br> 正說著,外面有人來報,說是元泓來了。 蘇遠立即請人進來,元泓進來對蘇遠和沈氏行禮。他整個人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君子端方。 蘇遠行禮知道元泓過來并不是為了給他們夫妻行禮,看向玲瓏,“夭夭,你去陪陪渤海公吧?!?/br> 玲瓏帶他到后花園里頭。 這個時候天已經冷了,經過了秋日,園子里已經沒了花朵的蹤跡。 站了一會,還是覺得有些冷,玲瓏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女子閨房,除去母親能進出之外,就算是父兄也不能輕易進來。 元泓原本不想來,直接被玲瓏拉了進來。 “反正明年都要成婚了,講究那些有的沒的作甚么!”玲瓏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說的就往屋子里拉。 “在外面站著,我腿都痛?!?/br> 玲瓏的腿受過傷,后來痊愈。按道理來說,應當不會有什么大事,可體質不同,結果也會不一樣。 這下元泓一改之前的躊躇,直接抱起她進去。 玲瓏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笑道,“怎么,現在不羞澀了?” 元泓沒好氣的直接抱緊了她,直接到內室去。一進去就是一片女兒的清香。 他來過蘇家,但還沒有到過她的閨房。室內和他臥室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他那里簡簡單單,而她這里滿眼的都是女兒馨香。軟錦高榻,東西在權貴里完全不算少見,一點都稱不上豪奢,但別有一番風趣。 那是和男人完全不一樣的作風,柔軟馨香,直接往心里頭鉆。 元泓不用芍藥幫忙,直接掀開她的裙擺,將里頭長袴卷起來,他看了兩遍。又要玲瓏伸手出來給她把脈。 好一番折騰之后,元泓道,“你是不是夜里就寢比較晚?” 玲瓏咦了一聲,“你怎么知道?” “你脈象虛細。臉色蒼白,應當氣血損耗不少?!?/br> 玲瓏摸了摸臉。 她的確沒有早睡的習慣,這個時代沒有什么娛樂,幾乎入夜就睡覺,貴族好些,家里養了家伎,只要自己想,通宵達旦都不成問題。玲瓏也差不多。 “我都是為你弄得!” 她理直氣壯,“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這消息今日岳父才帶回來,夭夭就虧了氣血?” 玲瓏被問的啞然,后來她干脆不管不顧的,一頭扎到他懷里,“反正我就是為你消得人憔悴?!?/br> 元泓抬手放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 “為甚么要去打仗?”玲瓏過了好會,終于開口,“在洛陽不好嗎?” 她這會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他不做什么,大好的前程也依然會有。他是宗室,而且還極其得皇帝的喜愛,初晉官位,就是四品的中書侍郎。起始就是這樣,日后封王都是時間的問題。 “夭夭?!?/br> 元泓才開口,她就往他的懷里鉆的更深了。頗有些不講道理。 元泓抱住懷里人,看了一眼芍藥。芍藥原本不想退下,可是元泓看她那一眼,無形之中壓迫力甚重。讓她不得不退出去。 芍藥帶著屋子內的婢女退出去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夭夭,我是為了我們的將來?!?/br> 玲瓏在他懷里動了動,露出頭來。滿是不解。 元泓不想把那些糟心事告訴她,但還是將宮里發生的事,全告訴了玲瓏。玲瓏一張巴掌大的臉都氣紅了,“陛下日理萬機,竟然還管得著臣子家的這點事?!?/br> “再說了,我嫁不嫁,也和他沒關系吧!” “這話換了任何一個人說,夭夭剛才說的話,都能丟到他臉上。但是陛下不行?!闭f著,元泓笑了笑,只是他這笑容浮在面上,并沒有笑意在眼底。 “陛下是君父,他想要作甚么,說甚么,哪怕是叫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也是有他的道理,可以跋扈橫行,肆無忌憚。但在他眼里,旁人連掙扎都不應該有?!?/br> “大郎……”玲瓏聽出他話語里積蓄的情緒,不由得抬頭起來。 他的話語里滿是怨恨,怨恨過了多年,積壓在心中,一直不宣告與人??梢坏┱f出來,哪怕是玲瓏也聽出他話語下如同深淵般的怨懟。 元泓伸手出來輕輕的撫摸她的臉,“他能這么說,是因為沒有將岳父放在眼里,一個臣子,該給的臉面總要有,他因為一個婦人的話,竟然管起這些來。倘若是個權臣,他恐怕就不會了?!?/br> 他說著,目光幽幽。玲瓏仔細的端詳他,現在的元泓看在眼里,十分陌生。 “夭夭覺得,我阿娘當年的死,當真是后院里的女子相爭么?” 玲瓏嘴微張,想到了他要說出的話。 元泓點了點頭,“看著是徐氏和我阿娘相爭,其實是陛下一系和鮮卑勛貴相爭?!?/br> 他笑著搖搖頭,“我阿娘是徐氏害死的,也是被先帝害死的?!?/br> 玲瓏一下從他的懷里鉆出來,她猛地抱住他的頭,左右看看,見著左右已經屏退,只有他們兩人。才把他松開。 “所以,我不恨阿爺,他也是身不由己?!痹谀抢?,對她笑。 玲瓏捧上他的臉。 “這世上所有的事,其實都逃不過一個權字。先帝以君權逼迫我阿爺停妻再娶。而徐氏以王妃之權羞辱我阿娘。我外祖父殺了徐氏父兄,甚至全尸都不給他們。卻一直富貴到現在。并不是因為先帝如何尊敬外祖父,不過是因為外祖父手中權柄甚重,而當時因為改革,朝廷上下不穩,鮮卑舊貴蠢蠢欲動。實在是經不起再有個波瀾了?!?/br> “別人以為我不過是冷淡,可我一直都看的清楚?!?/br> 玲瓏握住他的手,他掌心冰涼。 “如今現在又有了這么一樁事,如果我還是規規矩矩走坐等陛下晉封官位爵位的夢,那么到時候恐怕也只有和當年一樣被人扼住喉嚨了?!?/br> 最讓人忌憚生畏的,莫過于兵權。手掌兵權者,如同手掌生殺大權。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忌憚幾分。 他不想再和以前一樣而已。 他想徹底的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被迫做出選擇而無能為力。也不想自己親密的人,會因為上面的一句話,就跌入塵土。 這個念頭從當年開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在知曉蘇遠被皇帝質問后,徹底破土發芽。 玲瓏知道他是非去不可,而她也沒有阻攔他的理由。 “不準受傷?!彼锪撕冒霑?,才冒出這么一句。 元泓挑了挑眉,“不攔我了?” “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玲瓏急道,她頗為不滿的抽抽鼻子,“你都說明白了,哪里還能攔著不讓去?” 元泓嗯了聲。 他看著她小巧的鼻翼,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 “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不準受傷?!绷岘囌f著,伸手在他身上捏捏,“你可要回來,回來了我也要檢查過,要是有一絲傷痕,我和你算賬?!?/br> “我不必親自上陣廝殺?!痹嵝训?。 玲瓏沒好氣的翻他一眼,“可還不是一樣的,我阿爺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是身上舊傷不少,到了變天就骨頭痛,為了這個,我阿娘都急死了?!?/br> 她說著,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壞笑,伸手就開始不老實。 她的手上還帶著些許涼意,伸進去的時候,他就敏感的感覺到了她帶著涼意的手在心口到處亂動。 這個天里已經開始又初冬的跡象了,玲瓏裹得嚴嚴實實,但元泓體質好,在這個天里,也不過是多一件稍厚一些的衣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