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
謝景衣正了正色,“嗯,早就準備好了。是最好的木材,按照你說的,雕了芙蓉花。玉衣也扎好了,趙缺家有玉山,不需要什么銀錢,他也給準備了好些。很快了么?” 翟準點了點頭,“太醫說,就在這個月了?!?/br> 樊樓里熱熱鬧鬧的,雖然雅室關了門,但隱隱約約還能夠聽到歌伎們咿咿呀呀的聲音。若是豎起耳朵,偶爾也會聽見新來賓客的腳步聲,好似永遠都不會停歇一般。 翟有命即便曾是這京城里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東京城也絲毫不會為他多做任何停留。 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去,像是所有的黑羽衛一般。 待上馬車的時候,柴祐琛已經在里頭等著,他拿著一卷書,正聚精會神的看著。雖然有馬車壁,但他鮮少會靠著,做出那等慵懶的姿態。 這個人,一直都是這精神抖擻的,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 “你看著很累。翟準同你說了裴少都的事?!?/br> 謝景衣點了點頭,聽著馬車外翟準飛馳而去得馬蹄聲,靠著柴祐琛坐了下來。 “不過是那些咱們一早想到了的事。裴少都試圖拉攏翟準,但翟準這個人,你知曉的,桀驁不馴,只能奇襲智取,不可拉攏。上輩子大約是不成,被人除掉了?!?/br> 謝景衣說著,將頭靠在了柴祐琛的肩膀上,柴祐琛挪了個位置,讓她枕得舒服些。 要不然的話,以翟準瘋魔的程度,后來不可能毫無姓名。翟老賊機關算盡,到頭來到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翟有命不太行了。等忙過這段時日,我要好好的歇上一段時日。剛剛重生的時候,我說要成為一手遮天的大人物?,F在近在眼前了,倒覺得也不過如此了?!?/br> 翟有命一西去,謝景衣作為黑羽衛大統領,便正式出現在朝堂上,她可以去上朝,亦可以同閣老議事,簡直是風光無限。 可那又如何?上輩子她同柴祐琛死了,大陳換了吳王姜和做皇帝,也照舊是大陳,動蕩一段時日,又將回歸平靜。同樣的或者不同樣的朝臣,站在那里,山呼官家圣賢。 她做了黑羽衛的大統領又如何?亦如翟有命一般,不過是歷史長河里的一捧沙。 就像這樊樓一般,再富貴的客人,也不過是個過客。 柴祐琛伸出手來,輕輕的摸了摸謝景衣的腦袋,“累了就歇一會。本就是擁有了就不值錢了?!?/br> 謝景衣猛的坐起了身,“嘖嘖,妖精現原形了,擁有了就不值錢了?這是幾個意思?” 柴祐琛沒好氣的又將謝景衣按了回來,“謝嬤嬤的法眼盯著,哪里有妖魔敢出沒?萬人敬仰也好,默默無聞也罷,我們同行便是?!?/br> “只不過我還不知曉你,待今日歇過,明日便又是生龍活虎的好漢一條?!?/br> 謝景衣輕輕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可不是,她還沒有意氣風發的踩著那群糟老頭子上朝,看得他們一個個的氣撅過去呢! 柴祐琛見她呼吸均勻,打著盹兒。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摸了摸謝景衣的肚子,“止言,莫要翻來覆去的鬧騰了。昨兒個讓你背的從軍行,可還記得?” 他的話音一落,便覺得手心一動,那小家伙拱了拱,然后不動了,像是隨了他娘,一道兒睡了過去。 柴祐琛拿起手來,看著自己的手心笑了笑,“小小年紀不學好,聽到父親要考校功課,竟然還裝聽不著躲起來。待你大了些,看如何罰你?!?/br> 馬車外的柴貴,聽著車廂里絮絮叨叨的聲音,委實憋不住笑,噗的一下笑出了聲。 柴祐琛立馬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咳咳”。 柴貴無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忙問道,“公子要吃藥么……呸呸,我是說公子咳嗽,可是著涼了不舒坦?需要停車么?” 柴祐琛哼了一聲,“扣月錢?!?/br> 柴貴垮了臉,他家公子,簡直就病入膏肓了!想當初他媳婦懷孩子的時候,他雖然也高興,但不至于瘋魔成這樣! 馬車很快就到了家門口,謝景衣一下馬車,便瞧見在門檻上坐著等她的忍冬,“發生何事了,怎么在這里候著?鋪子里出了事?” 忍冬搖了搖頭,過去扶住了謝景衣,“娘子,壽光縣主來了,夫人來給您送湯水,撞見了。如今陪著她在飲茶。壽光縣主著急上火的,說裴畫師出大事了?!?/br> “夫人叫我來這候著,給您提個醒兒,心里頭早有準備?!?/br> 謝景衣皺了皺眉,“來了多久了?” “一盞茶的功夫,妝都哭花了,怕是攤上什么大事了”,忍冬說著,偷偷的窺了一旁的柴祐琛一眼,壓低了聲音湊到謝景衣的耳邊說道,“夫人叫您別太霸道,讓郎君難做?!?/br> 謝景衣臉上的表情都繃不住了,“柴二,你聽聽,你聽聽!你究竟使了什么妖術!” 柴祐琛嘴角上揚,“我聽話,不頂嘴!”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這廝當真是無恥,慣是會騙人。 “我知曉了,咱們直接去罷,我心中有數?!?/br>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花廳,謝景衣還未進門,壽光縣主已經紅著眼睛沖了出來,“阿衣你回來了。我不知道可以尋誰幫忙,只能來尋你了。你姐夫……你姐夫……裴少都,他叫禁衛軍給抓起來了?!?/br> “那些人也不說,到底是何事,就這么把人給抓走了。我回娘家,叫我母親去打聽,這一打聽,天都塌下來了?!?/br> “我一早知曉,溫倩倩是那樣的人,我……我我……我不如一早下手掐死她去。他們說,他們說吳王反了,溫倩倩一口咬定你姐夫也參與其中?!?/br> “這怎么可能?這不可能對不對?阿衣,柴中丞,你們救救少都吧!他就是一個畫師,從來都不涉及朝事,也沒有考取任何功名?!?/br> “他這么淡泊名利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謀逆呢?一定是有哪里搞錯了,一定是的!裴少都絕對不可能謀逆的,他……他絕對不可能謀逆的?!?/br> 第557章 裴少都 謝景衣在心中重重的嘆了口氣,壽光這個名字,當真是沒有取好。 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罷,都是不幸的人。 “阿姐莫要著急。若是裴少都同吳王沒有牽連,那么即便被抓去問話了,很快也會放回來的?!敝x景衣說著,扶著壽光坐了下來。 壽光擦了擦眼淚,看了看謝景衣碩大的肚子,懊悔的說道,“你看我,急昏頭了,剛抓你那般用力,竟是忘了你有孕在身了。你快坐下。你說得沒有錯,少都不可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br> “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事的,沒事的?!?/br> 柴祐琛扶著謝景衣坐下了,開口說道,“吳王的確謀逆了,此案牽涉甚廣,由王相公親審。裴少都被抓,我們也是聽你說了,方才知曉?!?/br> “溫家吳王,乃是有目的的聯姻。裴少都是否牽涉其中,這你說了不算,我們說了也不算。你仔細想想,他是否同溫家走得格外的近?又做了什么同以前不同的事情?” 壽光一怔,咬了咬嘴唇,發起愣來。 “我……我之前一直帶著孩子,住在郊外的別院里修養身子。裴少都常去看我,雖然他沐浴更衣過了,但我依舊聞得到,他身上隱約夾雜著別的香味?!?/br> “我同他青梅竹馬,自幼定親。不說琴瑟和鳴,那也是志趣相投。他畫畫,我題字,全京城里,誰不說我們是一對神仙眷侶?!?/br> “先前我身子不好,眼見著人就沒有了,他一直郁郁寡歡,我當全是為了我??傻任疫@次回來,身子徹底大好了,我發現他還是郁郁寡歡的?!?/br> “我……我也不知道??墒桥嵘俣?,真的是淡薄名利之人……我……你們幫幫他,當初他待我不離不棄,沒有道理,他落了難,我卻棄他而去?!?/br> 柴祐琛拍了拍謝景衣的肩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若他當真謀逆,便是阿衣求我,我也無能為力。畢竟這案子,乃是王公主審?!?/br> 壽光縣主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知曉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惹人著急。若……” 壽光縣主說著,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與人無怨。阿衣你先歇著,我在這里攪和的你也不安。柴中丞,若是有什么消息,還望遣人給我遞個信?!?/br> 她說著,對著柴祐琛行了大禮,然后又急吼吼的出門去了。 待她一走,謝景衣便重重的嘆了口氣。 翟氏一聽,心慌的站了起身,“莫非是真的?那壽光可如何是好???謀逆那可是要連坐的,她雖然是縣主,但已經是裴家婦……” “阿娘莫要猜測,這事兒咱們也使不上勁兒?!?/br> 翟氏也跟著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肚子這般大了,還四處的跑。瞧你腿有些腫了,一會兒泡泡,讓忍冬給你揉揉,待睡一覺了,再起來喝湯?!?/br> “我用紅棗燉了雞湯,叫廚上煨著在,你多喝一些。我便先回去了,一會兒你阿爹該從衙門回來了?!?/br> “唉,造孽啊,好生生的日子不過,都當王爺了,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不好么,要造什么反??!真的是給他的俸祿太多,叫他不知艱難辛苦。這一回,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br> “還有裴少都,家中錢財多得幾輩子都花不完了,壽光又大好了,兩人投契,日后再多生幾個孩兒,日子還不舒坦?” “都說京都好,哪里好了。來這里才幾年啊,比我在杭州住了幾十年,見過的死人都多。跟閻王爺在這里安營扎寨了似的?!?/br> “好了好了,我也不說了。你快歇著去,逸天受累了,快去快回罷?!?/br> 柴祐琛給了謝景衣一個眼神,屁股都沒有挨著椅子,便又扶著翟氏出了家門。 …… 柴祐琛見到裴少都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地牢里亮起了昏暗的油燈,看得人像是有了重影,裴少都站在一個角落里,看著斑駁的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到腳步聲,裴少都頭也沒有回的說道,“你來了。是壽光求你來的吧?!?/br> “自然。不然的話,謀逆就是一個死字,何須知曉為什么?” 裴少都轉過身來,“這話像是謝三會說的話。是你來了倒還好,若來的是壽光或者謝三,我不知道該如何應答?!?/br> “有一句話,我想問你很多年了。你母親那般不體面,你恨她么?” “我很恨,恨得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咬牙切齒的”,裴少都雖然問了,卻好似并沒有那么期待柴祐琛的回答。 “年幼的時候,在意過;懂事了之后,母親是母親,我是我?!?/br> 裴少都苦澀的笑了笑,“我不如你。我不明白,為什么還不滿足?我的父親,進士出身,相貌堂堂,學富五車,待我母親,也是十分的溫柔周到?!?/br> “就像我同壽光一樣。我們裴家多擅畫,溫家多擅書。他們門當戶對,情投意合。兩人成親沒有多久,便有了我。你看,又有了聰明伶俐的嫡長子?!?/br> “整個東京城里,幾乎找不到比她還要幸福的人了。為什么?為什么要同那種沒有學識的莽夫爛人攪和到一塊兒去……白玉非要去豬糞里打滾,為什么呢?” “在她做下這等茍且之事的時候,有沒有為她的夫君,她的兒子,思慮過半分?她的夫君,將一輩子在族中抬不起頭來;她的兒子,永遠都沒有辦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br> “這是永遠都摳不掉的恥辱,即便再怎么粉飾太平。已經發生了,便永遠都洗不掉了。更何況,還有翟準,我的弟弟。一個連人都不是,像是一只山澗里的野獸的人,竟然是我裴少都的弟弟。你說可笑不可笑?” 裴少都說著,朝著柴祐琛的方向走了過來,雙手扶在了牢門上。 “你看你,一點都不驚訝。說明這些事情,你早就知曉了。你知曉了,那等于官家,謝三也知曉了。紙是包不住火的,對不對?” “翟準可笑不可笑,我不知道??墒俏铱茨?,十分可笑”,柴祐琛面無表情的說道。 “接下來你說要什么?你伙同吳王謀逆,也要怪到你母親頭上么?” 第558章 白日做夢 “官家待你不薄,整個大陳,除了你,還有哪個外臣在這宮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官家許你自由出入宮廷,皇家典籍任由你觀看,年節之日,亦是從未忘記過你?!?/br> “我們三人,也算是一道兒長大。你我雖然交情不深,但你有事之時,我柴祐琛亦未推脫過半分。你若是堂堂正正的來,還讓人高看三分?!?/br> “背地里耍陰招,像是陰溝里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令人作嘔。別扯什么政見不同,就算官家推行新法,那也從未對保守派趕盡殺絕?!?/br> “你若不服,朝堂來辯。何必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