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新云替太后揉了揉太陽xue,她乃是太后當年進宮的時候,帶來的娘家貼身女婢。 屋子里靜悄悄的,除了她們主仆二人,并沒有其他人。 “太后,新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新云說的時候,抖了一下,往窗外看了看,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陳宮之中,人人只知謝掌宮,無人知太后。先前……”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太后甩了一個大耳刮子,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新云捂住了臉,“太后……并非新云一人這樣說。謝掌宮囂張跋扈慣了……” 太后二話不說,又是一個耳光扇了過來,新云眼睛一紅,忍不住哭了起來。 太后嘆了口氣,從桌上拿了藥膏,遞給了新云。 “我家中家世不顯,若非是父母明智,投了新黨,我肚子爭氣,生了個皇子。這個位置,輪不到我來坐。柴祐琛同謝景衣能夠扶我兒坐皇帝,便能反手再扶另外一人?!?/br> “現在就卸磨殺驢?你以為我們有這個本事?咱們還沒有把磨歇下來,就要叫驢給踢死了。你莫非已經忘記了么?太后是如何死的,先皇后又是如何死的……還有這陳宮之中,那些孤魂,又是從何而來?” 年輕的太后說著,打了個寒顫,“這些話,日后莫要再提了?!?/br> …… 謝景衣脫掉身上的麻衣,換了一身素白色的長衫,窗外的知了不停的叫著。 一旁的小太監,注意到她的眼神,立馬說道,“掌宮,要不要把那知了粘了?” 謝景衣搖了搖頭,“留著罷,官家以前喜歡聽知了的叫聲?!?/br> 小太監一愣,謝景衣以前,可從來都不會說,官家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的。因為官家,是不能有太過明顯的喜好的。 官家已經去了,所以再說,也沒有關系了。 小太監這么一想,偷偷的看了謝景衣一眼,又垂下了頭去。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閻為,新皇將要住進這里了。把那些舊物都撤了吧……”謝景衣聽著腳步聲,頭也不回的說到。閻為是她的得意弟子。 閻為拿著一把扇子,替謝景衣扇了扇,“都撤了,就差……就差以前官家常待的那個小書房了,他們不敢隨便亂動?!?/br> 謝景衣有些恍惚,那小書房,是他們三個人,最經常待的地方。 官家看折子看累了,總會嚷嚷著,“阿衣阿衣,快拿出來!” 謝景衣便會從一堆厚厚的治國精要里,掏出一本藏著的話本子來,然后拿出準備好的果干,同官家一起看。官家看話本子的時候,有個癖好,喜歡將那話本子里,男主角的名字,全改成柴祐琛。 看到凄慘之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阿衣阿衣,你看啊,小琛好慘??!又被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娘子拋棄了。莫欺少年窮,我們小琛一定會抱得美人歸的!” “哎呀!你快來看這本,這本小娘子太兇殘了,居然對小琛又打又罵,這種母老虎,長得便是天仙,我們小琛也不能娶他!” 說著說著,又暗戳戳得說道,“阿衣阿衣,你可知曉,東京城里,哪家的貴女有這般彪悍,朕要給他們指婚!讓柴祐琛天天罵我,給他娶了河東獅,天天罵他!” 那時候謝景衣便來了精神,袖子一擼,給官家剝干果的手都麻利了幾分,“我知道我知道,陳御史家的女兒,據說罵人三日三夜不會重復;吳將軍家的外孫女兒,脾氣火爆,一拳能打死一頭牛!還有柳大學士的孫女,嗓門賊大,聽說同那山寺的銅鐘相比,都不輸!” 官家樂開了花,“就她們三個了!” 一到這時候,柴祐琛便會陰惻惻的,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鉆出來,抱著厚厚的一摞奏折,“看來官家的折子都看完了,正好來了新的。也是,官家子嗣不昌,后宮很久沒有進新人了?!?/br> “陳御史的女兒,說話宛若惡龍噴水,站在她對面一炷香的時間,頭發就得濕了;吳將軍的外孫女兒,喜歡美人,若是進了宮,怕不是官家的后宮,要變成她的后宮;柳大學士的孫女兒,那就更好了,進宮一夜,滿東京城的人都能聽到,官家,你行不行??!” “不過臣是忠臣,誰要官家瞧上了呢?明兒就請她們進宮?!?/br> 官家臉頓時就綠了,對著柴祐琛翻了個白眼兒,“阿衣阿衣,你看他!太壞了太壞了!沒見過朕這么憋屈的皇帝!顛倒是非,我明明就是cao心你,也不看看,我與你一般大小,孩子都讀書識理了。你倒好,還沒有成親?!?/br> “朕的風評,都是被你害的?,F在全東京城都說,你心悅朕!真該叫他們來看看,哪里有這樣心悅人的!” 柴祐琛懶得理會他,從謝景衣手中奪走了一個薄好的果干,塞進了自己的嘴中。一把扯過官家適才眼疾手快藏起來的話本子,拿過來一看,臉頓時就黑了。 只見那一葉清晰的寫著,柴祐琛一把摟住小翠的腰,撩起了她的下巴,輕佻地說道,“你是我的了!” 官家訕訕地縮了縮脖子,清了清嗓子,認命得拿起折子看了起來。 “小翠這個名字,簡直是往土上倒灰,土上加土?!辈竦v琛冷冷的說道。 …… 像這樣的事情,在小書房里,簡直要上演無數次。 每一次打垮一個敵人,每一年國庫充實了一分,每一回又尋到了一個有才之士,當然還有每一次付出了血的教訓,他們都會去小書房里,慶祝也好,痛哭也罷。 都是在那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將入住,小書房里再也沒有三個人了。 謝景衣想著,站起了身,“我去整理吧,宮中事務多,你盯緊了。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事,便來小書房里尋我?!?/br> 第483章 噩夢 都說深宮里怨氣重,所以陰深深的,讓人覺得刺骨的寒冷。 此時的謝景衣,只想一口水噴死說這話的人。陳宮里熱得要命,薄薄的繡花鞋踩在地上,簡直燙腳。正值午時,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影。 當然了,便是有人,瞧見她來了,也悄悄的避開了去。 謝景衣想著,略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平日里她是不會有這么多外露的情緒的,實在是因為官家新喪。她想,整個大陳,都找不出比她同柴祐琛更加真心實意的悲傷的人了。 不多時,小書房便到了,門口有小太監守著,見謝景衣來了,行了禮之后,便退出去了。 謝景衣抬起手來,輕輕的摸了摸門環,推門進去,屋子里和以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她知曉,在多寶閣的第三排的第四個瓷瓶里,有官家藏著的糖果。 在書架上那本最后的史書后頭,藏著一卷柴祐琛的畫像,上頭有許多針眼兒。乃是官家惱了他,便拿著他的畫像,玩兒飛鏢。 再桌面上的硯臺底下,歪歪扭扭的刻了一只王八。那會兒她同官家,經常暗地里罵齊太后是千年老王八,要用硯臺鎮壓她! “阿衣阿衣!” 謝景衣應了一聲,朝著那把有了年頭的木椅子看去,上面空蕩蕩的,會阿衣阿衣的叫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謝景衣想著,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到最后,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想著,走到了書桌面前,桌面上放著一個畫卷。乃是官家之前畫了一半的梅花。 那時候他已經在病中,咳得要命,捂著帕子能咳出血來,他說阿衣阿衣,你看這像不像梅花?朕覺得,你畫的梅花,比你師父畫的還要好。 謝景衣嘆了口氣,提起了筆,繼續畫了起來。 她是熱醒的,東京城的夏日,真的是熱得常人難以忍受。謝景衣有些迷迷瞪瞪的,真不知道,這么熱的天,她是怎么睡著的。 這些天,她事務繁多,疏忽了宮事,宮里頭的人,也都憊懶了,連個冰盆,都不知道放。 謝景衣想著,睜開了眼睛,卻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大跳。 小書房里已經是漫天火光,而她正處在火光之中。 …… 謝景衣想到這里,身子細微的一顫,雖然十分的輕微,但柴祐琛依舊察覺到了。 他將大手輕輕的放在了謝景衣的頭頂上,輕輕的拍了拍,“若是不想回想,便不想。左右還很久遠?!?/br> 謝景衣難得沒有反駁,朝著柴祐琛靠攏了一些,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青樂見她過來了,嗷嗚著掙扎起身,跳到了謝景衣的懷中。 “我不怕,都已經親身經歷過了,有什么好怕的呢!那會兒官家新喪,新皇母族式微,但有官家遺詔傍身,又有你我扶持,朝臣已歸服?!?/br> “雖然比如今費勁許多,但后族五大家,到那會兒,也被咱們清理得一干二凈的。宗族里都是閑王,并無一個能蹦跶得起來的蚱蜢?!?/br> “怎么看,都是一片大好。軍權在握,禁衛軍乃是可靠又忠心的吳將軍。我實在是想出來,到底是誰,能夠在咱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殺死你我,謀逆造反?!?/br> “雖然不知道最后誰獲得了勝利,但……” 謝景衣說著,深吸了一口氣。 光是提起,她都能夠感覺得到熱氣撲面,被那大火炙烤的感覺,令人窒息。 “上輩子,黑羽衛的首領是誰?”柴祐琛輕輕的問道,“官家可有同你透露過?” 謝景衣一愣,搖了搖頭,“沒有,黑羽衛是官家的影子,我雖然號稱是只手遮天謝掌宮,但在官家面前,始終守著最后的本分。官家若是想要告訴我,便會告訴我,可他并沒有提我,也就是不想要我知道?!?/br> “當然了,明面上有一個曹直人,雖然說是大統領,但我知道,他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br> “你懷疑,是黑羽衛……” 柴祐琛點了點頭,“當年你被困火海,若不是有人圍攻,我不可能救不出你。我那時候在處理朝事,官家以前身邊跟著的一個小太監,給我送了冰碗,說是你叫他送過來的?!?/br> “面里有毒,來的人一共有五人,都是以前從未交手過的高手。以前的時候,我沒有眉目,可重生之后,倒是有了點線索。他們的行事手段,同我們認識的一個人,有些相似?!?/br> 謝景衣猛的站了起身,“你說翟準?” 柴祐琛將謝景衣按了下來,搖了搖頭,“五個人里,并沒有翟準。只是給我的感覺很像。官家病了一年,期間都是我代為打理朝政,東京城里的好手,我多半都是認識的?!?/br> “一下子冒出了五個人,配合默契能擺陣。說明并非是胡亂湊在一起得,而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就像翟準一樣?!?/br> “我中了毒,身手大打折扣,又被五人圍攻。明明有交戰聲,卻沒有人聽到動靜前來。我當下便知曉出事了。等出去一看,禁衛軍已經同人戰成一團。那些人也穿著禁衛軍的衣衫,混戰成一團?!?/br> “我瞧著小書房火光沖天,便去尋你……” 柴祐琛說道這里,聲音小了下來,他當然失敗了,不然的話,也就不會同謝景衣雙雙重生了。簡直就是陰溝里翻了船,死得不明不白的。 謝景衣見他亦不開懷,快速的扯了一下柴祐琛的臉,笑道,“上輩子的時候,官家經常說。柴二郎天天板著一張臉,我瞧著,真想扯上一扯,把他的嘴角扯上來,不笑也得笑?!?/br> 柴祐琛無奈的笑了笑,又扯了扯謝景衣的臉,謝景衣的臉又細又滑,比青樂的后頸脖子,扯起來還舒服,柴祐琛沒忍住,又扯了一下。 謝景衣一把拍開了他的手,“看上去好似很簡單,咱們就死了。但對方設這個局,有四個關鍵點。第一,我按照他們的計劃去小書房,因為是閻為來說的,所以我絲毫沒有懷疑?!?/br> “第二,給我下藥,我若是沒有喝藥,不可能昏睡過去,更加不可能被困在火中。這一點,我目前并沒有想明白,我是在哪一處被下藥的?!?/br> “第三,你要吃下冰碗。不然的話,以你的功夫,不可能輕易死掉。官家身邊經常跟著的小太監,你說的是有樂?” “第四,我們二人自問耳聰目明,那么那群人,到底是怎么瞞過我們,悄然進了陳宮的。這一點,你提到了黑羽衛,這并不是不可能的是……” 謝景衣說著,抿了抿嘴唇,頓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雖然黑羽衛唯官家之命是從,但我不認為,是官家要殺掉你我二人?!?/br> 第484章 分析 謝景衣同柴祐琛對視了一眼,都無奈的笑了。 重生這么多時日,他們從未一起討論過臨終之事,一則是那事兒發生得時日尚遠,二則便是若不論情感,官家的確是有嫌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