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對著謝景衣行了個大禮，“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老奴吧?！?/br>
    謝景衣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提著燈籠，毫不猶豫的朝著樓上走去。

    方嬤嬤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你瞧見了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何當初你我，就沒有這種好命，遇到這樣的主子呢？”

    “蔡太妃心胸狹窄，逼著身邊的人，做下一樁虧心事，好當做把柄拿捏。連jiejie，你還記得這盞魚燈么？是我進宮頭一年，你做來送給我的?！?/br>
    連嬤嬤眼眶一紅，她如何不記得？

    她是跟著蔡太妃陪嫁進宮的。方小魚進宮的時候，蔡太妃已經是一宮主位，穩穩的握著皇長子，她也成了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方小魚那會兒，不過八九歲，生得胖乎乎的，十分的憨厚。官家后宮多嬪妃，但是自己的寢宮，一向管得十分的嚴格，里頭的人，幾乎都是在他尚且是太子的時候，便跟隨在身邊了。

    這么多年，就進了一個方小魚。是官家在南地巡視之時，帶回來的，為了就是一株山茶花。那山茶花金貴，是方小魚的祖父一手養出來的，官家要帶山茶花回京，怕宮中人手笨，給養死了，是以把方小魚也要了進宮。

    官家向來是三分鐘熱度，回京之后，一顆心全在春華夫人身上，哪里還顧得著山茶花?？煞叫◆~，來了，便沒有回頭路了。

    話說回來，官家宮里的其他人，都高官厚祿，又同官家有深情厚誼，收買不得。被忽視了的傻丫頭方小魚，便悄悄的成了香餑餑。

    宮里所有的女人，都想收買她。

    連嬤嬤以一盞魚燈，得到了方小魚的親近。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孩子，鼓著腮幫子，欣喜的看著魚燈，眼睛紅紅的。

    “每年上元節的時候，我阿奶都給我扎魚燈。我以為進了宮，這輩子都瞧不見了，連jiejie你真是太好了?！?/br>
    連嬤嬤想著，眼淚掉了下來，真是太好了的連jiejie，最后“殺了”方小魚。

    “對不起?！?/br>
    ……

    等到謝景衣扯光了一個紙人的時候，地窖的蓋子終于推開了來。

    “小娘早就發現我有不妥當，并非是先皇過世之時，被遣散出宮的，為何還將我收攏在身邊？”方嬤嬤紅著眼睛，輕聲的問道。

    “人總是有難言之隱，到了該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了，便如今日。先說關鍵之事，她可交代了？”

    方嬤嬤點了點頭，“城南，隆慶爆竹坊。至于她知道的那些同府上有關聯的，全都簽字畫押在此了?！?/br>
    方嬤嬤說著，遞給了謝景衣一封信。

    謝景衣接過展開一看，確認已經全部印在了腦海中，方才又將信塞了回去，打開了門，之前來接引的那位駕車人，抱著雙臂在門口候著了，“給統領大人?！?/br>
    駕車人將信揣入懷中，翻身上了馬。

    趙掌柜的馬車也到了跟前，關慧知撩起了簾子，“都準備好了?！?/br>
    謝景衣點了點頭，將方嬤嬤拽上了馬車，“城南，隆慶爆竹坊?！?/br>
    馬車開動，謝景衣看向了還在發愣的方嬤嬤，說道，“現在你可以細說了?！?/br>
    “我的確是在官家身邊伺候花草的，但因為我祖父乃是蘇州城有名的花神，我在那宮中，只伺候官家最喜愛的幾盆花，是以還算比一般的人得眼許多?！?/br>
    “連嬤嬤祖籍也是蘇州的，是以我們十分的投契。我進宮的時候，只有八歲，正是官家帶回春華夫人的那一年?！彼f著，有些抱歉的看了謝景衣一眼。

    “春華夫人榮寵之盛，難以想象，官家甚至為了她，特地學了她的家鄉話。我當時聽了連jiejie的話，幫著蔡太妃，盯著春華夫人?！?/br>
    “春華夫人，人很好，對宮中的事情，一竅不通。我那時候，同連嬤嬤親近，自然惹了中宮不滿。有一次，犯了宮中忌諱，按理說，是要被亂棍打死的，是春華夫人向官家求情，救了我一命?！?/br>
    “從那之后，我便沒有盯著了。春華夫人出事之后，宮中大亂，我那會兒進宮也有一段時日，漸漸的沉穩了起來，便暗地里查證。這一查，便是好多年，總算是找到了真相，知曉是蔡太妃下的手……可在我準備告訴官家之際，被蔡太妃的人發現了?！?/br>
    “她逼著連jiejie殺了我。我沒有死成，從亂葬崗爬起來之后，便在京城里潛伏了起來。直到先皇去世，宮中放出了許多的嬤嬤，我才偽造了文書，混在其中，想要找個機會，東山再起，報春華夫人救命之恩，同時也為自己報仇?！?/br>
    “我在京城，沒有尋到資質好的姑娘，打聽到永平侯府的人回來，抱怨謝三娘子好生厲害，便立馬動身，去了杭州……”

    “三娘子，我并非有意隱瞞，你若是要趕我走，我定是一句怨言也不敢有?！?/br>
    謝景衣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方嬤嬤，“你最好，是說了所有的事了?！?/br>
    方嬤嬤沒有言語。

    謝景衣并沒有任何意外之情，今日方嬤嬤突然來尋她，說連嬤嬤乃是她的舊識的時候，她便已經腦補了大致的故事情節了。

    “春華夫人同先皇，到底有沒有行那茍且之事？”

    方嬤嬤搖了搖頭，果斷的說道，“沒有?！?/br>
    “孤男寡女，發乎情，止乎禮？”

    第262章 先皇秘事

    若是可以再重生一次，謝景衣恨不得重生到先皇年幼之時，扭掉他的腦殼，看看這廝到底想的是什么烏七八糟的事情，才能夠整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后續來。

    他若是個平民百姓，怎么作都行，可他是帝王，眼睛里進了個沙子，都可能要牽連人掉腦袋，不說謹言慎行，求你別天馬行空瞎鬧行嗎？

    “先皇既然如此心悅春華夫人，為何不直接在南巡之時就迎她入宮，畢竟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乃是佳話。何必如此頭鐵，硬是給了她公主的封號？”

    “到頭來，又覬覦臣公妻子？”

    一旁的關慧知忍不住插嘴道，“怕不是他就好這口，我可是聽我祖母說了，我祖母特別喜歡說這些逸聞趣事，先皇早朝之時，低頭一看，嘿，大好河山一片綠，真好真好！”

    謝景衣實在憋不住，捶了關慧知一拳，先皇是個老不羞，大陳要完！

    關慧知吐了吐舌頭，想起春華夫人到底是謝景衣的祖母，便不再插嘴了。

    方小魚臉一紅，清了清嗓子，她雖然是個老嬤嬤了，但也實在是羞于提及先皇之心。

    “關小娘子說的不對。先皇的確是荒唐，坊間也有許多這樣的謠言。但自打奴進了宮，便從未見過他有什么逾越之舉。宮中的確是有一位姓黃的妃嬪，乃是某位大臣的遺孀。但也只有這一個而已?！?/br>
    “先皇性子陰晴不定，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倒是真的。我想，他當初封公主的時候，并未想過，自己會動心，或者說，那個時候，尚未動心吧。當然了，這些事情，除非先皇再世，不然也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了?！?/br>
    “我說他們未有逾矩之事，實在是因為，先皇在南地遇刺落水的時候，受了驚嚇……暫且不能行事……”

    關慧知驚呼出聲，“啥玩意，先皇不……”

    她說著，捂住了自己的嘴，把那個行字，又給吞了回去。

    方小魚紅著臉，“千真萬確的事，當時官家隨行的太醫姓蒙，不過蒙老太醫已經仙去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姓李的游方郎中。因為當時蒙太醫恰巧不在，為李郎中所救?！?/br>
    “李郎中擅長針灸之術，而且這種郎中，通常都懂……那會兒我年紀小，只記得他姓李，長什么樣，也不記得了，委實無跡可尋。因為他是游方郎中，先皇也都是偷偷的瞧，并沒有記錄在冊?！?/br>
    “但我當真沒有撒謊，是蒙老太醫臨終之前，親口對我說的?！?/br>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死無對證啊這是！

    所以到底是先皇對春華夫人有心無力，還是借著給春華夫人治病的幌子，想要她身邊的李郎中進宮給他瞧病……

    方小魚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個游方李郎中，就是李杏她爹。悲慘的是，李杏她爹，也早就死了。

    莫不成還要她今晚尋個神婆，去鬼街撫上一曲，抓了那鬼魂來問上一問？啊呸，若天底下真有這種神人，她絕對要去把她收入麾下，用來審人。

    所抓壞人，一律處死，然后把鬼魂拘回來問……她真是一個壞人，謝景衣甩了甩頭。

    方小魚一瞧謝景衣臉色，便明白她心中所想，她絞盡腦汁的想了想，忙說道，“太后家族龐大，先皇十分不喜，不愿意讓中宮有孕。但為何中宮那一次有孕了？那是官家剛剛治好，太過激動所致……嗯……嗯……”

    方小魚說著，臉越發的紅了。

    夭壽哦！她為何要對著兩個未嫁的姑娘，說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話！

    謝景衣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兒，真是夭壽哦，她為何要聽千年老烏龜王八蛋的秘事，簡直污了她清清白白的耳朵！

    一旁的關慧知，更是絲毫沒有之前的戲謔神情，眼珠子左看右看的，佯裝鎮定起來，平日里裝得再怎么風流倜儻，在場的三個人，也就只有她一個人，是真正的十來歲的小娘子。

    皮還沒有修煉到城墻那般厚。

    “三娘子若是需要我來作證，老奴義不容辭?！?/br>
    謝景衣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方嬤嬤，看得她一個激靈，“老奴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謝景衣并未接話。

    說到底，她對于半路而來的方嬤嬤，不會不信，也不會全信。

    “到了?！?/br>
    謝景衣拿起一旁的帷冪，戴在了自己的臉上，跳下了馬車，挽住了緊隨而來的關慧知的手。

    “這家煙火可真的好？我阿爺就要做壽了，我可全指望這個，一表孝心了，你可別蒙我?！?/br>
    關慧知哼了一聲，“我哪里敢糊弄你啊，我跟你講，上元節的時候，我表兄便是在這里買的，你也瞧見過了，又響又亮，花樣子還多，雖然比不得城北那家名氣響亮，但實打實的是好的?！?/br>
    來迎客的小哥一聽，頓時樂得眼睛迷成了一條縫兒，“這位小娘子，可真有眼光……”

    關慧知哼了一聲，“你叫誰小娘子……”

    小哥一愣，了然道，“女公子眼光可真好，我們這店鋪，開了十多年了，年年都有新花樣，若是給貴人賀壽，那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女公子可以過來選花色?！?/br>
    關慧知擺了擺手，“你領她去看，她要買一車兒，是她阿爺過生，又不是我阿爺。我就順帶挑幾個新鮮樣子玩玩兒。哎呀，關韓，你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去把馬車停好了。眼睛小就算了，咋這么看不清事兒呢！”

    關韓，也就是趙掌柜縮了縮脖子，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樣，結結巴巴的說道，“女公子不要惱，我這就把馬車停到后頭去?！?/br>
    他說著，走到了靠著門的一個小哥身邊，“后頭可有出恭的地方，我有些急，我家女公子……”

    小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您去后門，敲門，自然有人開?！?/br>
    趙掌柜感激的點了點頭，拔腿就跑。

    店中其他招呼客人的小哥兒，見關慧知語氣咄咄逼人，一看就十分的蠻橫，都悄悄的去接待其他客人了，倒當真無人敢上前來。

    見關慧知走開了，小哥兒方才松了一口氣。謝景衣瞧著，笑了笑，“你莫要害怕，她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br>
    小哥兒嘿嘿一笑，女人雖然不是老虎，但是蠻橫的官家小娘子，那是比老虎還兇猛。

    謝景衣逛了一圈兒，當真買了一車的煙花，等關慧知回來，方才挽住了她的手，“我已經看好了，咱們再去看那畫吧，我阿爺喜歡吳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跡?！?/br>
    小哥兒做了大買賣，笑瞇瞇的送了二人出門。

    趙掌柜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馬車剛行到拐角處，放慢了速度，關慧知伸手，挑起了簾子。

    吳五虎一瞅，喊道，“兄弟們，有問題，端了那煙花作坊?！?/br>
    第263章 三日之戰（三）

    謝景衣瞅著一蹦三尺高，要去抓人的吳五虎，心中重重的嘆了口氣。

    黑羽衛也太磕磣了些，手底下連幾個小兵蛋子都沒有。次次查到了線索，都要分一半功勞給禁衛軍，簡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