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謝景衣心中一聲冷笑,臉皮簡直比城墻都厚,她一個要心機有心機,要手腕有手腕,貌美如花的老嬤嬤,若非嫌棄官家生得不得勁,那是宮妃都做得。好歹人官家說話還中聽些。 “唉,那人事務繁忙,這等瑣事,當然都是我隨隨便便記一下了?!?/br> 柴祐琛哼了一聲,“你是說,我這鋪子,太過籍籍無名?!?/br> 謝景衣點了點頭,“我已經瞧過了,你這鋪子里的綾羅綢緞,雖然樣子齊備,但是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來這里的,只有富人和商人兩種人。富人同你一樣,早就有偏好的鋪子,并且把這些老字號,當做是臉面穿上身;商人也是富人,他們向來都在熟悉的鋪子里拿貨,畢竟誠信有保證,價格又早就已經談妥當了?!?/br> 柴祐琛皺了皺眉頭,“既然你會,日后便都交給你了。等去了京城,我的田莊鋪子都給你管?!?/br> 不等謝景衣說話,柴祐琛又說道,“我的誠意你已經瞧見了,你的誠意呢?別告訴我,你在宮中那么些年,就學了些勾心斗角的蠢事?!?/br>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后宮同朝堂,不都是一樣勾心斗角么?說得好像,你就不蠢了一樣,不過都是失敗者。 她想著,走到了桌子跟前,打開了之前青萍放下的包裹,用手指頭輕輕的撥了撥,“這就是我的誠意?!?/br> 第43章 眼睛不好 “這是什么?”柴祐琛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看了過去。 謝景衣在一旁得意洋洋的仰起了下巴,“你且打開看看,我保證整個杭州城里,就沒有一個小娘子瞧見了這個不想要的?!?/br> 柴祐琛走了過去,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放著八個白色敞口小瓷瓶。 他手指翻飛,一個接一個的打開了瓷瓶,疑惑道:“印泥?” 謝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這些都是什么顏色?” 柴祐琛斬釘截鐵的回答道,“紅色?!?/br> 謝景衣不死心的指了指第一個瓶子,和最后一個瓶子,“這兩個顏色有什么不同?” 柴祐琛剛想回答沒有什么不同,便看見了謝景衣快要崩潰的表情,遲疑的回答道,“第一個深一些,最后一個淺一些”,“但都是紅色”,柴祐琛想了想,不死心的補充道。 抓心撓肺,抓心撓肺!謝嬤嬤的心底在吶喊。 她指了指自己的臉,“我今兒個可有抹胭脂?” 柴祐琛迅速的伸出手來,在謝景衣的臉上捏了捏,在謝景衣反應過來之前,若無其事的搓了搓手指,“我的手沒有被染紅,你沒有擦胭脂?!?/br> 雖然沒有擦胭脂,但是小臉兒又紅又白,像極了三月西湖邊的粉桃花。 謝景衣下意識的啪的一巴掌拍過去,但是柴祐琛的手已經早早的收回去了。 她憤怒的指向了第一瓶,“這個紅中帶粉,乃是夾竹桃花紅;第二個,紅中帶橙,宛若破曉太陽,乃是破曉紅……最后一個,乃是最深的楓葉紅……” 柴祐琛偷偷的瞥了一眼謝景衣,桃花紅,破曉紅,楓葉紅……說到底不都是紅么? 他咳了咳,“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我自是不關心,我只關心,咱們到底賺不賺得到錢?” “自然,你不懂,這么一點兒看不出,但是染成了布之后,區別就明顯了。統共就那么些顏色,去宴會的時候,每個小娘子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同人撞了衫。有那正宮大婦,就偏好濃烈的正色,不要求多正,只需比那些狐貍精更正一些便行?!?/br> “不光是布,可以染絲,色澤的層次出來了,咱們拿來繡畫,就更加的生動逼真一些。不要小看了這些,這可是只有我,裴少都的關門弟子,才能夠調出來的顏色,旁人就是想要效仿,也是染不出來的?!?/br> “當初我在宮中,就是用這一招,把多少宮妃挑得烏雞鲅魚的,一個個的撕破了頭,哈哈!” 柴祐琛無語的看了謝景衣一眼,“你就這點眼界?” 謝景衣一愣,淡淡的說道,“她們都同我無冤無仇,沒有一文錢的關系。我抬舉誰,又打壓誰,不都是聽命行事。這宮中,哪里有什么真心的美人,不過左邊一個新派,右邊一個守舊老臣罷了?!?/br> “我看她們,同你看她們爹,并無不同。如今都不在那人身邊,你何必嘲諷于我?” 柴祐琛冷笑出聲,“我以為,你同我,是站在同一個山頂的,原來你不是?!?/br> 謝景衣瞳孔猛的一縮,自顧自的將那些瓶子蓋好了,用布包好了,轉身就走。 “柴衙內已經是家財萬貫,未來更是富貴滔天。這點小錢,既然不在你眼中,那自然也無須我費那個心。告辭!” 謝景衣才剛邁出一步,就聽到柴祐琛輕聲嘆了口氣,“我只是想,你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遠?!?/br> 謝景衣心中一軟,又將那瓶子擱了回去,“別瞎扯這些有的沒的,你以為你是裴少都,天天好為人師。先想著自己個怎么活下去吧?!?/br> 變法有諸多問題,便是重來一次,誰又能夠說準,他們就一定可以成功呢? 指不定還是兩條光棍共赴黃泉路…… “這一次,咱們只染綾羅綢緞,精而不泛。我不想同外祖父家中有過多的牽扯,這些鋪子什么的,對外都說是你的,不過是借用了我家的染布坊同繡坊罷了。就算有那打歪主意的人,深查下去,查到了你,便不敢有所動作了?!?/br> “我也懶得算計得那么細,分紅咱們一人一半便是。這一點,我還是信得過你的?!?/br> “每隔一段時日,我都會添新的顏色,新的織錦圖案。做好了這些,我便不打算過多投入心思進去,咱們找幾個精明又能干的掌柜的做事便是?!?/br> “真正的本事,留到京城去再說。做好了這些,富可敵國是不能夠的,富甲一方綽綽有余?!?/br> 柴祐琛認真的聽著,頻頻點頭,“你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些都聽你的。你可曾想過,不把你家人牽扯進來,畢竟……” 謝景衣苦笑的搖了搖頭,“晚了。咱們堅持的,看不著前路,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原本打算,等幫阿爹阿娘解除危機了,尋個時機,還是出來自立門戶,免得牽連了他們?!?/br> “可你猜怎么著?我阿爹竟然是王公門生?!?/br> 柴祐琛聽著,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他大一出生,便是站在官家那邊的了。除非他爹重生,不然是不可能轉換立場的了。 “王公是王公,那人是那人,你得分清了?!?/br> 謝景衣若有所思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給柴祐琛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七分滿。 “很難想象,我們兩竟然能夠單獨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說事。沒有含沙射影,也沒有爭鋒相對?!?/br> 柴祐琛微微的勾了勾嘴角,“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br> “再過幾日,王公便要任參政知事,入閣拜相。先是設立三司條例司,然后立九路均需法,轉運使的權力會大大的增加。咱們兩浙路的關轉運使性子沉穩,應該不會出什么亂子。再然后青苗法就來了……” 上輩子這時候,謝景衣還沒有進宮,是以前半截她都是道聽途說,并未參與。柴祐琛那會兒雖然關注,但尚未出仕,插不上話來。 “關轉運使性子沉穩,關慧知性子可不沉穩。青苗法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咱們便以這杭州為例,仔細的看好了?!?/br> 柴祐琛點了點頭,“明年就是春闈。留給你阿爹升遷的時間只有一年,變法就是機遇?!?/br> 第44章 柴祐琛 科舉只是一個開始,跨過了那個門檻,有的人上榜即巔峰,泯然眾人;而有的人,站在了風口上,扶搖直上,一步登天。 謝景衣又同柴祐琛絮絮叨叨的說了些買賣的細節,這些都是她早早就想好的,柴祐琛只是聽著,并未出言相懟。于是謝景衣愉快的一個人拍了板。 “走了,你就等著分錢吧。同以前一樣,內宅女眷我盯著,外頭交給你了,互通有無?!?/br> 柴祐琛輕輕的嗯了一聲,微微的抬了抬眉,看著謝景衣擺著手悠然離去。 在宮中生活多年,她走路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音,背挺得直直的,腳步小而疾,腰間懸掛著的香包,有節奏的輕微搖擺著,散發出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很快,就見不著人影了。 柴祐琛伸出手來,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又垂了下來。 “公子……”門口的柴貴輕輕的喚了一聲。 “讓我一個人坐一會兒吧?!辈褓F躬下腰來,后退了出去,用那余光偷偷的瞟了柴祐琛一眼。 他總覺得,自打來了杭州城,二公子便變了。 雖然面上還同以前一樣,不茍言笑,做事我行我素。 但他從公子三歲起,就跟在他的身邊了,便是挑眉的幅度不同,他都能夠看得出來。 做買賣虧得比賺得多不說,還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村莊里,蹲在田坎子上同老農一起侃大山;死乞白賴的纏著人家謝三姑娘,被踹了還偷笑……雖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但那對于柴二公子而言,已經是狂浪的笑,捧腹大笑,開心得哈哈笑了。 簡直像是得了??! 柴祐琛坐在窗邊,靜靜的看著樓下,在這里,他只能夠看到謝景衣的頭頂稍。 說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重活一次。 他這個人,做事從來都不后悔,只向前看。上輩子雖然變法失敗,他沒有落得個好下場,但他自問,在每一個關鍵的節點,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已經竭盡所能,讓大陳變得更好了。 可踏上杭州土地的那一瞬間,在經過謝宅門口,看見謝景衣的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了。 他這一輩子,比裴少都先認識謝景衣,真好。 柴祐琛想著,從袖子里又掏出了好幾枚銅錢來,一個個的都擦得油光呈亮的,顯然是經常被人把玩的。他伸出食指,撥了撥銅錢,也不知道,謝景衣什么時候,方才能夠發現銅錢的秘密。 想到這里,他的臉色又晦暗了起來。 上輩子的時候,他也每年都送一枚銅錢,可是謝景衣轉身就把這銅錢,扔到了皇宮的一個水池子里。 那里頭供著一只長滿青苔的大石龜,宮中又不少人,許愿拜神的時候,便去那里扔錢,嘩啦啦的,聽個水響。 “唉……”他嘆了口氣。 站在門口的柴貴,著急的撓了撓頭,真的是得了??! 臨出東京時,長公主還給了他一張符,說是能辟邪擋狐貍精,可二公子不肯佩戴,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 謝景衣翻身上了毛驢,正陽街十分的大,幾乎所有的小娘子,都是坐著馬車或者轎子,像她這樣騎著毛驢的倒是少數。 在長街的另外一頭,有一家絲綢莊,便是杭州城四大綢緞莊,李家的鋪子。 謝景衣放眼看去,只見里頭零零星星的擺著幾匹藍白花紋的杭綢,看上去倒也頗為的精致。 只不過問津的人不多,畢竟沒有幾個貴人,愿意同走在大街上的庶民百姓,穿一樣的花紋。 謝景衣甩了甩頭,摸了摸青厥的耳朵。 青厥的耳朵動了動,越發的歡愉起來。 突然之間,一個人影一閃,擋在了驢前。謝景衣小手一緊,停住了青厥,跳了下去。 “你沒事吧?先說一句,我可沒有撞到你。你看看我家青厥的小蹄子,離你遠著呢!” 這大街上,多得是故意跌倒訛錢的,尤其是這正南街的人,個個都是有錢又好臉面的,誰愿意被人糾纏讓旁人看了笑話,多半是掏錢了事,謝景衣以前也遇見過,當然是毫不猶豫的據理力爭,一毛不拔! 躺在地上那姑娘臉一紅,站了起身,見已經有人圍觀,耳根子都紅了,仿佛隨便一捏,都能滴出血來。 “不是我……我不是……我沒有……嗨,你沒有撞到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