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翟氏從進了侯府大門起,便一病不起,那張臉上再無過半點紅暈。 這一切,就仿佛發生在昨日一樣。 那日她坐在母親床邊的小凳上,正在給她喂藥。因在孝中,許多衣衫都不能穿了,長姐謝景嫻雙目紅腫的坐在窗邊,給她們做新衣衫。 “阿娘,待你病好了,咱們回臨安去吧。我想家了?!敝x景音拿著火鉗撥了撥銅盆里的炭,那炭啪的一聲炸裂開來,嚇得她往后一縮。 “音娘這是說的哪里話,你阿娘既為我謝家生兒育女,便是我謝家婦,你們姐妹三人,既是保林的親骨rou,那就是我們侯府的姑娘。這永平侯府就是你們家,你們啊,就安安心心的住下?!?/br> “大媳婦可好些了?我叫人燉了些參湯,景衣乘熱喂你阿娘喝了。說起來,老身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二,我瞧著嫻娘年紀不小了,若是等三年孝期滿了,那都是快雙十的人了,怕是不好說親?!?/br> “正好啊,早年侯爺有一知己姓文,雙方曾經許下諾言,日后長孫長女要結親,恰好這陣日子,文家大郎來京城備考,在孝堂之上,那文夫人瞧著嫻兒孝順,便同我提及此事?!?/br> “文家家風清正,人口簡單。文夫人寡居,只得一兒一女,文家大郎品學兼優,小小年紀已經是舉人,來年春闈定是要高中的?!?/br> “原本我們這等人家,孝道與信義最為重要,本不該提此事。只是我實在是不忍心委屈了嫻娘,日后只能給人做填房。我的孫女兒,我不疼,誰疼?于是我便想著,乘著熱孝,把這親事成了。這是祖輩定下來的親事,誰也不能說嘴不是?” …… 上一輩子,永平侯夫人便是如此掏心掏肺的同她們娘兒三說的。 現在想來,哪有什么祖孫情深,全是瞞天過海之計。 莫非永平侯府這么急吼吼的要認回他們一家子去,就是為了替謝玉嬌頂了這門不如意的親事? 謝景衣光是這么一想,心中的怒火都熊熊燃燒。 這事兒至少說明了兩點:其一,永平侯府一早就知曉謝保林便是走失在外的人,畢竟想要找人,就能夠在“關鍵時刻”輕易找到,這未免太說不過去。 他們也知曉他們家中的境況,至少知曉謝景嫻比謝玉嬌要更大一些,她才是永平侯的長孫女。 其二,同她想的不同,既然要拉謝景嫻去頂包,那么永平侯府近期定然還會再派人來。 知曉卻不相認,冷眼旁觀著,這若是讓還對血親抱有念想的謝保林知曉了,還不知道該如何心痛。 可這也有說不過去的地方,認回就認回,干嘛只派了一個婆子來?還謊稱永平侯病重? 還有最讓謝景衣揪心的事情,他們當真就那么倒霉,恰好就遇到了匪徒?倘若是永平侯府下的手,那么只是想要謝景嫻頂包這個理由就站不住角,或者說是這個理由還不夠…… 那么其中究竟還有什么隱情? 上輩子謝景衣出了永平侯府之時,雙方已經是仇敵無疑,哪里還管這些前仇舊恨,總之就是見到永平侯府的就整死完事……再則她被困在宮中,有些事情,反倒不是那么好追查了。 …… “景衣景衣,你在想什么呢?同你說話,都沒有聽見?!彼喂馕趸瘟嘶问?,“該入席了,瞧著這天兒,像是又要落大雪了。我阿娘說,早些用了膳,不一會兒雪大路滑,怕驚了馬?!?/br> 謝景衣收回了思緒,嘆了口氣,“想起我大jiejie了,那日回去,都氣哭了?!?/br> 宋光熙哼了一聲,“叫你大jiejie莫要放在心上,有徐子新那樣的小姑子,誰嫁過去誰倒霉?!?/br> 謝景衣一驚,“??!什么嫁不嫁的?” 宋光熙捂住了嘴,猛的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尷尬的笑道,“瞧我這張破嘴,就是管不住。我阿娘都同我說了,徐夫人還同你阿娘說了兩家親事呢,不過后來徐子新就來了那么一出……” “我說真的,你阿姐真是虎口逃生。徐子新前頭兩個嫂嫂,嫁過去都多久了,如今還得立規矩呢!那日冰魚宴,你也瞧不見她們吧,都忙活著呢,累得個半死不活的?!?/br> “我就是瞧不上她,才出言懟她的。你放心,徐子新若是敢報復你,我替你出頭!” 謝景衣點了點頭,“光熙jiejie,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既然親事不成,我們也不想再提,省得我阿姐不好說親。唉,我們真是無妄之災?!?/br> 宋光熙見謝景衣低落起來,忙給關慧知使了個眼色,踢了踢她的腳脖子,又努了努嘴。 關慧知坐起身來,“徐子寧丑得要命,還是莫要一朵鮮花插在豬糞上了?!?/br> “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么?” 關慧知摸了摸下巴,“我這個人還是實事求是的,他生得有些干煸,頭小,實在比不得牛糞,勉強是個豬糞吧!” 謝景衣實在是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宋光熙同關慧知對視了一眼,也都笑了起來。 說話間一個嬤嬤又來催請了,關慧知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宋光熙的肩膀,“你也莫要幸災樂禍了,謝玉嬌自視甚高,永平侯府是花了大氣力教養她的,又怎么會浪費在一個窮舉人身上?不信你等著瞧就好了?!?/br> 宋光熙有些失望的低下了頭,“慧知jiejie家中顯貴,你說是如此,那定是如此了。罷了罷了,管她嫁給誰。咱們快些去吃好吃的,我家廚子做的八寶鴨十分的美味,你們一定要多嘗嘗?!?/br> …… 宋夫人的生辰宴十分的平和,簡直風平浪靜到無趣。這讓每次飲宴都是血雨腥風的謝景衣,總覺得缺少了些什么。 眾人用過膳食之后,又飲了會兒茶,便各自歸家了,等回到家中的時候,那場大雪恰好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就滿地都是刺目的白色了。 謝景衣推開了窗子,冷風迎面撲來,她看了看天,手緊了緊,離下一次永平侯府登門,怕是不遠了罷。 第27章 登門致歉 謝景衣心中思量著事兒,輾轉反側一直到了寅時方才睡著,天不亮便又醒了。 “小娘,徐夫人領著徐小娘子來了,還有那徐三郎呢,夫人正在花廳見客,咱家大娘子也在?!?/br> 謝景衣揉了揉眼睛,“現在什么時辰,就來?” “卯時三刻而已?!鼻嗥级肆藷崴蟻?,有些鄙夷的回復道。 從未見過,主家未起便無故登門的客人,簡直是太上不得臺面了。 謝景衣也頗為無語,這徐家來道歉,還要來蹭她們家一頓朝食不成? 快速洗漱完畢,謝景衣揣上了暖手爐,便朝著翟氏的住所走去,往日晨起,她們姐妹都是先去給母親請安,然后一道兒用飯的。 走在門口,便瞧見一排五大三粗的婆子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四處張望著,謝景衣瞧著面生,想來都是徐夫人帶來壯膽的。 “都杵在這里做什么?把一院子好雪都擋住了。這都是哪里來的婆子,怎地如此不懂禮數?曹嬤嬤,你也是我阿娘身邊的老人了,這事兒辦得可不妥當?!?/br> 曹嬤嬤聽得謝景衣的聲音,松了口氣,“三娘子說得是,都是老奴的錯。諸位老jiejie,還請去側邊喝杯茶暖暖?!?/br> 那徐家領頭的婆子,高昂著頭,正欲反駁,就看到了謝景衣兇橫的眼神,明明徐家的地位高,可她卻莫名的覺得有些慫,不自覺的便抬了腳。其他的人見她一動,也跟著走了出去。 謝景衣甩了甩袍子,唉,這曹嬤嬤忠心是忠心,就是從商戶人家出來的,見了大官就發憷,謝徐兩家本就不對付了,何必還這么卑躬屈膝的,讓他們臉大。 等她有錢了,一定要尋一些悍仆護主,那才有一手遮天的霸氣! 屋子里的氣氛令人窒息,徐夫人板著臉坐在那里,像是被人強迫著上了花轎的寡婦;徐子新一臉便秘之色,宛若三次大婚三次被綠,想跳崖自盡有腿軟想著要不要賭一賭第四次的軟漢;徐三郎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翟氏則是一頭霧水的坐在上座,時不時的打量過去,完全搞不懂這母女二人唱的是哪一出,同樣莫名其妙的,還有謝家兩姐妹。 “謝三囡你怎么不多休息一會兒,昨兒個從知州府上回來得晚,我還想著一會兒給你帶朝食過去呢?!敝x景音見到謝景衣進來,忙站了起身。 謝景衣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道,“聽聞家中來了客人,過來瞧瞧,原來是徐夫人,來得這么早,可是有急事?” 謝景音松了口氣,徐夫人一大早來這里,一言不發的就往堂上坐,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思。 她阿娘說話,徐夫人也不言語,這屋子里簡直比外頭還冷,尷尬死人了。 徐夫人身子一僵,抬頭看了謝景衣一眼,張了張嘴,到底拉不下臉來道歉。 謝景衣眼眸動了動,看向了徐子寧,“徐三哥今日怎么沒有去學堂,我阿哥還說給你帶蕓豆糕呢?!?/br> 徐夫人一聽蕓豆糕三個字,立馬警惕起來,猛的一下站起了身,“我今日是來登門道歉的?!?/br> 翟氏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幾分,心下不由得有些猶疑。徐通判到底是謝保林的上峰,徐家一家子登門道歉,她若是不理會,未免太不近人情??芍x景嫻受的屈辱,一旦想到,就讓她意難平。 “道歉?不知道所謂何事?”謝景衣拽了拽翟氏的衣袖,淡淡的問道。 翟氏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輕輕的拍了拍謝景衣的手臂,說道,“正是,徐夫人好好的,為何道歉?” 徐子新一下子炸了鍋,跳了起來,指著謝景衣罵道,“你這個壞心眼的臭丫頭,不要太過分!” “所以,徐夫人是特意帶了徐小娘,登門來指著我的鼻子罵的?”謝景衣驚訝的看向了徐夫人,不給徐子新一個眼神 徐子新一瞧她這目中無人的模樣,更是惱怒起來,“你這個賤……” “子新閉嘴!”徐夫人瞪了徐子新一眼,咬了咬牙,說道,“子新年紀小不懂事,自己個丟了戒指,卻誤會是嫻娘拿了,讓嫻娘受了委屈了。我今日來,便是帶她來道歉的,真的是被慣壞了。子新,快給你景嫻jiejie道歉?!?/br> 徐子新梗著脖子哼了一聲。 徐夫人又吼了她一聲,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謝景嫻面前行了禮,“景嫻jiejie,我錯了,請原諒?!?/br> 謝景嫻瞥了一眼徐子寧,見他還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眼眶一紅,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沒……沒事?!?/br> 謝景衣在心中嘆了口氣。 翟氏皺了皺眉頭,緊了緊手,“這里既然沒有外人,有些話,我便直言了。我們家雖然比不得通判府上財大勢大,但是我女兒也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在我心中,那就是最珍貴的?!?/br> “夫人若是瞧不上我們,盡管直言,我們絕對不會死皮賴臉的高攀??尚旆蛉艘贿呁艺動H事,一邊又想要毀掉我女兒的名聲,這事兒實在是做得太不厚道了。什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話,我不想說,也不敢說?!?/br> “只是做人,要將心比心。夫人的兒子是人,旁人的女兒也是人。它日夫人上了京城,若是有那比徐家更權貴的人,欺辱子新……夫人是不是光一想,就心如刀絞?這便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br> “我們無意結親,也無意結仇。這些話,作為下屬女眷,我原本不該說,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我不得不說?!?/br> 徐夫人微微動容,卻抿著嘴不言語。 謝景衣小白眼兒一翻,你們是陀螺么?不抽不轉的? 她就知道,對于這種沒臉沒皮,自私自利的人,感化是半點作用也沒有的,必須狠狠抽打。 “徐三哥~~~”謝景衣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徐夫人一個激靈,走上前來,一把握住了翟氏的手,“是我想岔了,景嫻是個好姑娘,這事兒……唉……是我對不住了?!?/br> 謝景嫻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掉下來,被謝景衣一瞪,又縮了回去。 徐夫人說完,看了謝景衣一眼,謝景衣勾了勾嘴角,拱了拱手,“徐三哥,祝你來年金榜題名,早日娶到一個像你阿娘,像你阿妹一樣好的妻子?!?/br> 徐子寧這才抬起頭來,對著謝景嫻動了動嘴,到底什么話也沒有說,快步的跑出去了。徐夫人一瞧,連告辭都沒有說,忙不得的追了出去。 待他們走得沒有影子了,謝景嫻含在眼眶里的眼淚,這才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翟氏嘆了口氣,“曹嬤嬤,去把門關好了,雖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這事兒,到這里就算是了了,日后誰也別提,叫門上都打起了精神,咱們關門謝客,專心準備過年,莫要再生事端了?!?/br> 第28章 第一桶金 翟氏這一關門謝客,便是十來日。一晃便到了年關了,等今日謝景澤從書院回來,謝保林官府封印歸家,他們去外祖父家送了年禮,便要一家子人趕了馬車,回富陽縣老家過年祭祖了。 自打那日徐夫人來登門致歉之后,徐子寧便再也沒有來過,聽聞前兩日他們家已經啟程往京城里去了。 杭州城里開始熱鬧了起來,有不少城外的人,都過來置辦年貨。到了年底,大家伙兒手頭都寬裕了些,那些玩雜耍的,唱大戲的,也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了出來,走在街頭,四處可以看到圍成一團又一團的人。